暮色渐至,庄稼地旁,足足有四五层楼高的小山坡已然载满茶树,笑容质朴的中年男女席地而坐,用肩膀上随意搭着的粗布巾字抹着自鬓间滴落的汗水。有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们中间,照着手里捏着的一张纸,正极力讲着什么,边说还边朝腿旁的树苗比划起来。
此二人正是张棠和张皓两兄弟,他们奉命留下教授贫民养护茶树的方式。贫民里认识字的不多,茶树的养护方式与庄稼有所不同,为了让贫民不出岔子,他们只能一遍遍演示。
直至黑夜完全将田野吞噬,山坡上的人才渐渐散开,手上抱着农具离开。张棠与张皓翻身骑上拴在山下的两匹马,朝远处灯火明亮的内城而去。夜间街道空旷,马匹畅行无阻,片刻便至凤府门前。手上缰绳一紧,马匹嘶鸣声回响。张棠下马,快步跑上台阶。
未待张棠敲门,门却自里打开。张棠与开门者显然是熟识的,他低语几句后便转身离开。
凤府内,东边的一处院落,两盏明晃晃的灯笼对称地挂在屋檐下。屋内,浅粉纱帐垂落在地,清凉的晚风自半掩着的窗间吹入,床边高几上罩有镂空灯罩的烛火轻微晃动,令纱帐上明黄色的莲影约绰。
一个头上梳着双螺髻的丫鬟轻手轻脚走入房内,定定站于床榻前,她面露纠结之色,隔着纱帐望向里边已躺下的女子。女子侧身而卧,曼妙的曲线在光影下更具魅力,平稳的呼吸声落在她耳间。
良久,她咬唇,压低声音呼唤。纱帐里的身影微动,一只素手将纱帐掀起一角,露出带有水雾的杏目。
凤凌揉掉眼中的茫然,随手把纱帐挂起。她看清了站在床旁的丫鬟,正是小兰。
“小姐,抱歉,扰您休息了。”小兰缓缓道。
“没事。”凤凌不在意地道。
她打了个哈欠:“是张皓他们带消息回来了吗?”
“是的,小姐。”小兰语调加快,“他们说小姐交代的事情已然办好。”
“如此便好。”凤凌望向小兰面带倦色的脸,“接连赶路,你也定是累着了,无事就快些休息。”
“是,小姐。”小兰答道。
凤凌身子一软,又重新躺回床榻上。许是太累,很快,室内又响起平稳而细微的呼吸声。
第二日晌午,刺眼的阳光从半开的木窗间射入,不偏不倚照在凤凌沉睡的侧脸上,略带温度的光让她眉睫轻动。旋即,清丽的双眼睁开。
凤凌起身,腹中顿感空落落。说起来,她昨日回府后只用了一碗素面便倒头就睡,连晚饭也没顾得上吃。而今,大抵也是快中午了,她足足错过两顿饭。难怪饿得慌。
肚子虽饿,脚下却并不虚浮。经此饱睡,她感觉身轻如燕,连带着头脑也清晰了几分,前些日子里的疲劳一扫而空。
方出里屋,她就看见了在外间整理衣物的小兰,于是问道:“小兰,现下可有吃食?”
“有的,小姐。”小兰放下手中衣物,从身后的方桌上拿起一个紫檀木食盒,“小姐,这是夫人熬给您补身子的燕窝红枣粥。”
凤凌闻言,稀罕地看着那食盒,缓缓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精致食物来。她坐于桌前,细细品味白瓷碗内细腻如丝、晶莹胜雪的美味,有红枣的点缀,清润中带有一丝甘甜。一碗见底,腹中渐染暖意。她在椅子上舒展身体,考量着待会的行程。
此时,小兰在一旁道:“小姐,半个时辰前柳家的小姐找您,她现在还在东厢房的院里等您呢。”
凤凌思绪被打断,有些茫然道:“柳家?小姐?”
“是柳家刘老爷的嫡孙女,柳舒阑。”小兰补充道。
经小兰的提醒,凤凌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矜贵秀美的脸来。
原来是她,可自己与她并不认识,她找来做什么?感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带我去吧。”凤凌无奈地朝小兰道。
东厢房距离凤凌的房间不远,一盏茶后便来到东厢房外。她缓步踏入房间,只见一女子端坐在房中楠木椅上,俏丽的红唇稍稍撅起,细嫩的双手不耐烦地撑在下巴上。
发觉门外有人前来,女子抬起眸子,里面的喜色一闪而过,又重新冷下脸来。
凤凌进屋后未坐下,望着那女子道:“听说你找我,你找我有何事?”
柳舒阑淡淡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喔,不是什么要紧事。”凤凌转身要走,“那我走了。”
“等等!也有些要紧事。”柳舒阑憋红着脸,站起身,“我有事想问你。”
凤凌双手环胸,好暇以待望着柳舒阑:“这就是你求人解答的态度?”
柳舒阑轻咬下唇道:“凤……凤凌姐姐,你在皇城里卖的那个玫瑰油茶能不能也卖给我一些。”
凤凌闻言,心里一阵好笑。果真无论是哪个女子都逃不过玫瑰油茶养颜嫩肤的诱惑。哪怕是眼前这个看似高傲的女子也一样。
她轻笑:“你居然也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我记得你不是说过油茶很奇怪吗?”
柳舒阑看出了凤凌话语间的调笑,咬牙道:“那你究竟愿不愿意卖?我可以出两倍,不,三倍的价钱买。”
“好啊,当然会卖你。”凤凌笑道,“就按你说的三倍价钱吧。”
毕竟,又有谁会同钱过不去?
“三倍就三倍。”柳舒阑罕见地叉腰,“我又不是出不起!”
她又道:“那便如此决定了,你何时才能给我玫瑰油茶?”
凤凌没有回答她,而是道:“我正打算在北越城里开一家如沁凌楼那般的茶肆。不知柳妹妹意下如何。”
柳舒阑不解道:“你想开就开,问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