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柳掂锦囊的动作一顿,瞥了昙渊一眼,然后干脆收起锦囊负手而立,他挑挑柳眉:“长老想要什么不妨直说,既为除妖卫道,我昆仑不会吝惜宝物。”
他言语放低了姿态,但眉宇间还是有股掩不去的轻傲。对面的连琼峰主人摆明了是要刁难,但那又如何,他也是来找茬的——对方要是说些什么“夏日雪”“湖中月”“无声之流时”等等不可能之物,要他拿这些东西来换,他正好坐实对方心中有鬼!
对面年轻修士负手昂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昙渊看着那张貌生女相稍显阴柔的脸,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在纸上随意涂了两笔。“巧裁锦带鸳头绿,漫剪罗衫杏子红……”①
莫名其妙吟了两句诗之后,昙渊忽地抬手,一指对方套在最外面的杏衫,冷峻命令道:
“脱了。”
“?”姬元柳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
“一件要求一件衣服,本座可以让你重新开始算。”昙渊目光冷沉,完全不给对方留商量余地。
“……”
“……”
“……”
愣了好半天后,姬元柳终于回神,他杏目冒火,直接拍剑而出。灵剑出鞘带起一阵罡风,薄刃青光,直指昙渊面门。
回应他的是一滴弹墨。
剑墨相触,墨汁粘着到剑身之上。
轻盈灵剑顿时变得如有万斤沉重,剑尖转朝地面坠去,姬元柳手腕颤颤,一时竟有些持握不住自己的本命灵剑。
昙渊嘲讽地提提薄唇。
“不愿意就滚。”
“师弟!师弟——!”旁边的昆仑修士连忙冲上来拦住姬元柳,“莫动气!切莫动气!”
没上去拦人的昆仑修士则恨不得当场消失,有的看天,有的看地,有的视线仍看向原位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但也是目光空空不敢落到实处。
只因这位姬师弟实在不好惹。年龄虽小,地位却极高,是他们昆仑立宗祖师的九世孙。而这位曾亲历千年前人魔大战的立宗祖师,至今仍在人世,是货真价实的千年大能、陆地神仙。
若从祖师一脉论师门辈分,姬元柳该和他们这些普通弟子的师祖一辈才对。不过姬氏考虑到小少爷与同龄人相处的问题,让其拜入掌门门下,姬元柳才成了弟子辈。
是以姬元柳虽是小辈却能代表昆仑带人拜山。
这么一位众星捧月,师门上下合力惯出来的骄性跋扈的少爷,谁敢听他的狼狈糗事,更何况直接现场围观?
姬元柳气得发颤,他平生最恨有人调侃他貌肖女子,往日若有管不住嘴的,别管是当面调笑还是背后议论,他都让对方吃了好看!
而眼前这人,居然还想当众羞辱他!
手中灵剑沉重难以持握,他干脆顺着剑身下坠的万斤力道,一剑劈在了石桌上。
那石桌看起来普通,但挨了天品灵剑一击,居然没被当场劈碎,只是桌面迸裂,碎石乱飞。
一剑下去,姬元柳勃然怒道:“道云宗的长老原是这般无耻好色之徒!”
昙渊瞧都不瞧他,嗤笑道:“一件衣服,我见外物,你见色相,究竟谁无耻好色?”
“那你怎么不脱?!”
“这是你第一个要求?”
姬元柳一噎,随即继续怒斥:“……我辈为缉妖而来,你却百般阻挠,当真是忝为修道中人!”
“呵……你们打着缉妖的旗号,毁约在前,硬闯在后,现在要你件衣服就变了脸色,你们昆仑到底是要缉妖还是另有目的?”
姬元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是真想直接动手劈了对方,但先不论能不能打过的问题。
虽然他带人硬闯连琼峰已经相当不客气,但毕竟尚有缉妖大义的名头在。假若他手上没有真凭实据,就直接与道云长老动起手,那就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姬元柳立在原地,恨恨瞪了昙渊许久,猛地扒下自己外衫,一掌拍到石桌案上。
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再废话什么名讳不名讳的,直接对同门一招手。
“抬重光镜!”
重光镜是一种法器,能够照破修士或妖邪的化形之术。制作复杂,材料难得,便是当世第二的昆仑宫,整个宗门也不过只有三面。
一面一人高的玄镜很快架在了昙渊面前。玄镜镜面色深如墨,然而照了许久,不论是镜中人还是镜外人,形象都无变化,依旧顶着那张英俊中带着几分邪肆的脸。
昙渊看看镜中自己,又看看姬元柳发黑的脸色,眸子里尽是戏谑,他提笔蘸墨,在白纸上画了个叉。
姬元柳嘴唇抿了几抿,又向同门喝道:“搜屋!”
昆仑修士看着拦路的墨墙,欲动不动。
“可以,”昙渊嗤笑,“再脱一件。”
姬元柳脸色铁青,但他既已发话,自然知道代价,没再废话,褪下了二重衣,只是脸色相当难看,恨不能活剐了昙渊。
昙渊瞥了眼桌上的杏色薄衣,没有说话,长指轻招,两行墨篱便乖顺收回。
连琼峰上的院落不大,左不过六间房,昆仑修士查得再仔细,就算把每间屋子铺了几块砖数清,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姬元柳留在原地听一个个同门回报,阴沉脸色毫无转晴的迹象。
昙渊瞥眼姬元柳的脸色,相当“好心”地问他:“要不要再搜山?”
姬元柳把昙渊的嘲讽当成耳旁风,继续阴沉听着同门回报,忽地,他目光一凛,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
“你孤身一人,为何这山上却有两间卧房?!你平时到底与何人来往?!可是为了藏纳妖祸之辈?!”
一连串诘问如箭射来,昙渊不急不缓地笑道:“这是两个问题。”
“长老不答,可是心中有鬼?!”
昙渊淡淡应声:“三个。”
“哐——”
姬元柳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凳。
他站在桌前眼神剐向昙渊,脸色难看得跟鬼一样。
他伸出手连连指着昙渊,狠狠道:“好,你好……!”
“发冠,”昙渊和颜悦色地看向姬元柳,相当善解人意地开口,“本座可以算你一件。”
姬元柳阴恻恻盯了昙渊几息,终于深吸一口气抬手摘下了发冠,“啪”地一声拍到石桌上。
“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最好有解释!”
只要让他抓到话柄……只要让他捏到证据,只要让他找到名头!他定要这人尝尝昆仑十炼狱的滋味!
昙渊挑起眉头,视线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像打量物品一样把披头散发的姬元柳打量了一遍。
“你!”姬元柳被他看得恼怒。
“呵……”昙渊短促地低笑了一声,他提起唇角,毫不掩饰自己作弄得逞的愉悦。
“冷琼苑是由道云本宗一手统建,为何此处有三间卧房?你不该问本座,而该去问萧成规。”
萧成规是道云宗当代掌门,此刻估计正远在万里之外,待在道云本宗里教导弟子,品茶修道。
姬元柳脸色彻底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