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婵靠坐在雪堆里,那么冷的天就穿了一身边军轻甲,右臂的披膊翘起几片鳞甲,她的眼睫上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她仰头灌了自己半壶烈酒,北狄人的酒实在是难喝。
虞婵抿抿唇上的酒渍,她有点想二哥酿的酒了。
她抬眼看向对面匍匐在掩体后的青年,这里隔着军帐有一段距离,眼力再怎么好也会受白雪的晃眼。
“颜晓,你确定要撤吗?这么好的机会?”青年躬身回首的动作使得他后颈的刺青暴露无遗,那是一个雪狼头。
虞婵眼睛不眨忽悠他:“三王子是让我们给大王子下绊子,至于周人的王子可杀可不杀。”
她多日前杀了北狄人藏在北境的周人暗哨,叛徒逐利死前便是什么都交代清楚。
北狄人的王庭藏污纳垢,不干净,兄弟阋墙,乐子可多了。
与眼前这个自称“乌达木”的青年接头后,他们便易容成边军候在这里,监视大军的动向。
乌达木:“也对。”
乌达木对眼前人的身份毫不怀疑,接受良好,虞婵是真不晓得他脑子怎么长的。
乌达木爬回雪窝子,靠坐在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骨哨:“颜晓,你父兄怎么让你一个姑娘家来干这活?”
北狄人的习俗与大周完全相反,以父为尊,女人是资源,只能保护、交换和掠夺,就算有相当厉害的女子冒出头也是被当做“父”的存在。
他觉得虞婵瘦弱苍白,并不符合他印象中战士的模样。
虞婵:“父兄早亡,寡母改嫁老头,老头这两年身体不好,他把我当继子养,我不来谁来。”
老头就是那个被杀的暗哨。
乌达木随口一问:“你继父就没想着收个养子?”
“有过几个,没福气,死了。算命的说,养个大周的女孩能改改无子的命,老头让我女扮男装当儿子认命了。”
虞婵说这话时带着点真假难辨的怨气,乌达木瞧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突然开口道:
“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你躲我身后,我很壮实能护住你。”
乌达木拍了拍自己脑袋上的雪,小麦色的肌肤被冻得发红。
虞婵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话,但毕竟人一番好意,她勉强应了下来。
“我有三个妹妹,应该比你小几岁,早早的嫁人生孩子,难产死了两个,因为太瘦弱了。”
虞婵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可能是盯梢太无聊又或许他脑子被冻得发昏胡言乱语。
“听说大周的神医谷专精妇人之疾,要是三王子早些南下攻占大周,我的姊妹就可以活下来。”
虞婵面色凝重:“年龄小、身体孱弱,早育难产,活神仙来也救不了。”
乌达木神情微动,他抓紧那个骨哨,苦笑:“原来是这样吗?早知道我就应该多找些活干换粮食,让她们长得更强壮些,这样阿爹就不会嫁妹妹了。”
虞婵沉默良久,北地苦寒冬天粮食紧缺,敌国的老百姓要想有口吃的,牲口舍不得换,只能用女儿换粮食。
虽然他口中是嫁,可在周人看来就是买卖。
“还好,我还有一个妹妹,这次回去我就可以把她找回来了,我要把她养得好好的。”乌达木自说自话。
虞婵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本是想着借刀伤人后把这人抹脖子的,不知怎么的她的手指有些疼。
静寂中羽翅扑腾的声音宛如阴兵过境,虞婵一把将他的头按下,自己也随之栽积雪里,冰碴子扎得她脸疼。
四只猛禽,不对。
这动静定不少于十只,猛禽盘旋在高空之上,仿佛在等待着目标暴露。
“怎么会有那么多鹰?”乌达木小声问。
“不是普通的鹰,这些都是大周军队专门选育的猛禽,只要性子最烈、最凶的。”
虞婵纠正他,她弓起身用胳膊肘撑着上肢,拔出匕首割下一块衣料,“真没想到皇帝老儿把他们留在后方。”
“你要做什么?”
“杀过大鸟吗?”虞婵借助掩体用布料裹住雪,她摸摸箭袋和火油匣,心里估算着火力。
乌达木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有,但我杀过成年狼。”
北方也有大鸟,一般情况下不会攻击人,反而是狼、老虎这些猛兽更有攻击力。
鸢鸟一声长鸣,羽翼撕裂空气,俯冲而下击杀目标,血肉被利爪撕扯,然后腾空,残骸最后坠落在距离他们只有百米的地方,两人心跳到嗓子眼,此刻严寒带来的刺痛全都化作恐惧。
狼跟这种东西不能比,乌达木想骂爹:“这还是鸟吗?太猛了。”
难怪没人抢这活,乌达木倒大霉,他居然还庆幸捡漏。
虞婵:“不想上天就闭嘴。”
鸟鸣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随后是重物砸在雪地上的闷响,他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埋伏在驻地的不止有刺客,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敌人。
他们这种顶多算是探子,虾米中的虾米。
禽兽的眼里可没有鱼虾之分,它们正在无差别攻击四散在驻军周围的活物。
声音越来越近,谁都说不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们。
虞婵神经高度紧绷,匕首插入雪地,静下心神去听雪落、听羽翅裂空之声。
一刹那,烈风扬起如沙般的雪雾,炙热、滚烫的血融化了她身上的霜寒,赤鸢甚至都没扑腾几下便咽了气。
乌达木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只顾着嗷嗷叫,虞婵睁开眼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往积雪里扔,乌达木吃了满满一口冰渣。
他刚爬起,尖啸差点击穿他的耳膜,虞婵被利爪抓住臂膀,赤鸢扑腾翅膀。
“乌达木,火箭射它的眼睛!”
乌达木本能反应一个翻身起,抽出箭擦火油拉开弓,火焰对准鸟眼。
箭羽离开指尖,耳畔徒鲜血喷涌的滋滋声。
与此同时,虞婵奋力用匕首扎入赤鸢的心脏。
虞婵和赤鸢重重的摔在雪地上,血染红白雪,她翻身再次补刀确认它咽气后,猛地抬头朝着乌达木吼道:“快滚!”
乌达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下山崖,大鸟抓了一个落空,再次飞上高空鸣叫。
虞婵也一个纵身跃下山崖。
赤鸢失去目标再次盘旋在空中,距离此处不足千米的地方,一只青鸢被拴在枯树上,它正急得扑腾翅膀,脚腕上的锁链被喙啄得变形。
医师俯瞰远方的军大营,坐在枯树上的影卫正抚摸着另一只鸢鸟的背羽,相比较被锁住的青鸢,这一只大鸟可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