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吴隽嘴里泛苦,“您、您从前同丞相,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姜褚说大楚的律法是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律法,说修订法案是上位者的事,说他只是执行。
什么时候动了修订的心思呢?
姜褚失笑:“这个时候倒是聪明了。”
他正了下脸色,压低声音:“我带你来此,便是有要事拜托你。”
*
丞相府的人慢慢散去,人少了以后,众人才意识到桌上不见了两个人。
钟徕喝得迷蒙的眼睛瞪圆了,用力眨了两下:“真不见了啊,要报官吗?”
“报哪儿?大理寺吗?”谢斐扫他一眼,“把他拖去客房,喝成烂泥了还担心别人的人。”
“别人的人?”小莲重复了一遍,“别人好像一点也不急啊?你看到他走了?”
“我急什么,他一向不喜这种场合,要走便走,”谢斐沏了杯茶,语气随意,“过了子时就落锁。”
小莲嗤笑:“这还不急,都申时三刻了,便是跑的,也没有这么快到。”
谢斐眯眼:“你知道他在哪儿,他那个少卿告诉你的?”
小莲:……
“所以,你也知道他们离席,却不阻拦一二?”谢斐问。
“我?”小莲眉头一挑,“我能拦住谁,给他们开门的门房?”
“恼羞成怒,看来他们去了大理寺。”谢斐收回视线,不再说话。
真是恐怖如斯。小莲也不说话,坐在圆凳上捶腿。还没捶打两下,身侧喝茶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
“备盏灯笼。”谢斐拿了个灯笼,挥退下人,自己去正门了。
今夜注定是不一样的,虽然夜色已深,但灯火通明。满街的红灯笼摇曳,不远处人声鼎沸。谢斐的宅邸离市集有些距离,那些杂耍烟火也不会出现在这一带。
于是人声便远了,屏气还能听见灯笼里烛火的哔剥声。
谢斐站在门前,手里稳稳举着他的灯笼。下巴微扬,一副要拿鼻子看人的气势。
不可一世的小侯爷样又开始冒头了。
小莲站在院里,看着他一会儿单手叉腰,一会儿靠在柱子上,一息间调整了八百回姿势,嘴角一抽转身进去了:“当自己在画像呢!”
院子里再次寂静下来,人声离得很远。谢斐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灯火,闹市会在将近子时放焰火,一直燃到子时过后。
这段时间会有许多人出门,手里多少拿着些压岁银钱,用红纸裹着。见面问好,互相给一些银钱图个吉利。
丞相府这一带的住宅多为官员,给银钱不合适,闹腾又不像话。几番斟酌下来,什么也没有,显得有些冷清。
谢斐深吸一口气,把腰板挺直了,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像个石像。
姜褚远远过来瞧见他时,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样。他低头笑了一声,迈开步子走去。
这一声笑在冷清里尤为明显,谢斐耳朵一动,迅速偏过头去。
残月下看不清人,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衣摆在头顶红色的灯笼下,也被沾成绯色。他走路的姿态很好看,君子端方,迈着笃定的步子朝这边来。
明明夜不视物,却一点都没有偏移方向。
谢斐攥紧手里的灯笼,心跳有些快。
姜褚的衣摆像春日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摇曳。又好像一支笔,每一步都在谢斐心尖挥毫。他走得不慢,可每一个动作在谢斐眼里却缓慢得不可思议。
慢得他也看清了姜褚置于身前握成拳的手,慢到谢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眼力有多好,他几乎看清了姜褚微垂着的眼睫,轻轻抿起的嘴唇。
他走到灯笼多的地方就会抬眼,却不看谢斐,只是向着他走,目光随意落在别处。
谢斐一直知道他是美丽的,难辨雌雄的美丽。
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跌坐在沙尘上的少年,错愕慌乱的视线,白皙的面庞,和颜色染成薄红的人影重叠一处。
谢斐想起那年缩在角落里的姜褚,想起自己那时候鬼使神差的让对方跟上,醍醐灌顶。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的心就已经失守了。
闹市的焰火已经燃放了,头顶的烟花炸响,谢斐听见许多吵吵嚷嚷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姜褚走近时,潮水般退却。
他看着姜褚走到他身前,站定,深呼吸。
“阿珩,新岁快乐。我回来了。”
谢斐忽然有些眼热。
奇怪,明明他只是沿街走过来,怎么仿佛走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