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说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我从有记忆起精力就很旺盛,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和父母相互折磨的阶段。他们的工作也都不轻松,经常不见人影,我就一个人到处寻找乐趣,后来变成了和程澄一起寻找乐趣。你知道吗,其实他们一直不想再多一个孩子,是我一直祈求他们再带给我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只是他们从来没有同意过,直到那一年。可能他们实在是被我烦透了吧。”
“我不知道有弟弟妹妹是一种什么感觉。”
齐雾忍不住翘起嘴角:“很神奇,多了一条小尾巴,一条属于你又不属于你的小尾巴。我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说起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坚持要有齐霁的到来。毕竟我有程澄陪伴,一点也不孤独。现在我知道为什么父母一直不松口了。我只是需要动动口,或者有时间逗弄一下他罢了,而他们是真的负起了所有的养育责任。”
这么想起来,自己真的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人啊。
时间静止了片刻,祝雨绝接着说:“那天,妈妈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惊讶地说:‘天呐,他都长这么高了。’当时的我还不明白她是谁,或许也不明白站在自己身后的父亲是谁。我记得他们两个当时还继续说了很多,但我现在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后来妈妈拉住了我的手往前走,我却固执地没有动弹。她感到奇怪,重新看向我,真正地看向我,我也坚持盯着她的眼睛。然后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她低下头看向被自己的手包裹的我的手,我就只能看见她黑色的发顶了。我记得她用惊叹的语气说:‘你的手腕内侧有一颗很小的痣欸。’她轻轻用手指摩挲着那块皮肤,喃喃出声:‘红色的,真的不是伤口啊。’那时候,是我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在祝雨绝长久的注视之下,齐雾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回过神来,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了说出这些。
“后来……后来的记忆就更不清晰了,我只记得他们总是要工作,我总是要上学。”
齐雾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说:“我的左眼下方和眼尾往后一点的地方也各有一颗痣,还有右脸的脸颊上。他们都很小,很浅,需要非常仔细才能找到。我通常都看不见这些很小的特征。就像五官一样,我们通常更熟悉别人的无关特征。我在想,这些是不是也是专门让别人认识你、记住你的途径?说实话,我已经想不起来小霁的模样了,但我始终记得他的下颌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疤痕,无论多少年都没有愈合。”
祝雨绝定定地看着她,说:“我看到了。”
“它是你的一部分。或许有一天所有人只能靠手来认出彼此,我就能凭借这个第一时间找到你。”她停顿了一下,垂下眼帘,“祝阿姨也是。”
“是吗,那我希望自己也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会的。”
两人又一次对视,齐雾这才恍然自己不知道什么已经松开了挽着他的手。
“根据你的训练结果来看,通过考核完全不是问题。你的进步很大,进步空间也很大。”
齐雾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又迅速收起这个表情,说:“好委婉的说法,就连鼓励我的目的也只是想让我更加努力吗?”
“不是……”祝雨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之前没少跟父母吵过架。他们总是有想让我做的事情,可能出于为我考虑吧,也总是喜欢在我面前提出暗示。他们的鼓励或者是斥责,我总感觉是在把我往一个方向引导,就像,就像是在做实验一样!”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后来在照顾齐霁的时候,我也会在他闯祸的时候告诉他这些是不对的,也会在他学会走路或者是学会写字的时候欣喜若狂地夸赞他。我想了很久,仍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是在按照一定的方向引导他。本就应该这样,或者说某种刻进生活里的习惯,这些到底算不算是控制呢?我一直不知道,而且越来越理解他们。”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看着她重新开始走动,强调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在塑造我们,我们也在塑造其他人。”
“那我们应该这样做吗?或者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
祝雨绝并没有回答她,或许她也并非是在问询他的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
“你是真的想去治安部门工作吗?”在齐雾满脑子混乱的时候,他突然问,“治安部门的工作看起来确实挺清闲的,而且环境也还不错。但不可避免地要和很多人打交道,还有一部分你很不擅长应对的局面。他们要整理的东西应该也很多,在分析数据上和实验室应该差不多,都很枯燥。好吧,可能治安部门稍微强一点儿。你真的喜欢这样的工作吗?”
她这才发现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上。
“我不知道。说实在的,我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我甚至不知道维希亚他们的日常工作究竟是什么。”
“其实这没什么的。我不知道他们当时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虽然说身边的人大都在实验室工作,我也一直向往着这份工作,去实验室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在那之前我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无非就是做那么几件事而已。我都知道,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但还是会觉得自己到时候会不知道怎么做。看——我现在做得不是挺好的吗?还有程澄,她不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齐雾再一次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驻足的祝雨绝,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发现了他隐约想要从她这里得到认可的渴望。
他确实做得很好,没有被巨额债务压垮,还维护住了这个拼接而来的摇摇欲坠的家庭。
他无可指摘。
“是啊,你做得非常好。有你这样的榜样在前面,我想我能够做到的。”
“是因为调查的事情吗?你完全不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像当初你劝我的那样。”
她轻轻摇头:“我确实有想过是不是可以从治安部门这边获得不一样的线索。或许我们双线并行,得到的真相会更加全面呢?”
祝雨绝抿唇。其实他也这样想过。
“但就像你一样,我也是因为自己的兴趣才最终下了这样的决定的。”
听到她这样说,他仍旧没有放松下来。
“就像你说的,无非就是做那么几件事而已,我总该试试的。我不像你们一样一直有一个固定的兴趣、有专一的目标,很多事情我都挺感兴趣的。先试试呗,我是想着先试试的。”她将两只手放在身后绞在一起,冲着祝雨绝露出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祝雨绝的脸上染上了浅淡的红晕,别扭地转过头看向另一侧,说:“程澄呢?”
“程澄啊……我还没告诉她关于场的事情,所谓世界的本质什么的。这种事情,说出来也完全改变不了现状,只会徒增恐惧。自从你上次告诉我之后,我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在她面前保持沉默。或许不知道也是一件好事?”
祝雨绝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低下了头。
虽然她嘴上说着自己最终作出了选择,但祝雨绝仍旧在她的脸上看出了纠结,看见了她对于自己在朋友面前有所隐瞒的愧疚。
“……”
他欲言又止。
她又重复了一遍:“她不会喜欢这样的事情的,就这样远离这些糟心事也挺好的。”
齐雾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说服谁,对朋友有所隐瞒的愧疚使她感觉心脏重得往下坠。
“所以,你现在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她抬头,重新扬起笑,直直地撞进他的视线中。
“……我的荣幸。”祝雨绝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工作了。我们从这里到中心医科,今天的第一次训练就暂时结束了。跟紧我。”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