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雨绝提出将今天的体能训练路线改成路过齐雾之前被绑的地点时,她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当真正踏在这片土地上后,她才发觉自己当初有多么天真。
这一片是起伏很大的山地,又被许多不知名的植被覆盖着,上山之路坎坷不已。
偏巧她还不能放慢速度,咬着牙在祝雨绝面前坚持自己能做到。
结果就是在看到目的地的那一刹那,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就是这里?那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祝雨绝锐利的视线落在这个掩藏在树林中的废墟上,抬脚就要往更深处走,却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转身将垂着头大口喘气的齐雾从地上提了起来,架着对方的一只胳膊带着她往前走。
对上她不明所以的视线后,他低声解释道:“剧烈运动过后不要立刻停下来。”
“……我……没力气……”
齐雾依旧喘着粗气,脸上和手臂上的热度灼烧着祝雨绝。
“我扶着你。”他这样说着,扭开头,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观察外界环境上。
这里并不是他所熟知的蒲逅分区的街道。他之前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但从未踏足过这片区域。
自从上次齐雾被绑在这里并从这里逃出去之后,只有治安部门派人过来看过,只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线索。
他扫了一眼在清风中颤动的绿叶和凌乱的踏痕,大致猜出来当时的情境下齐雾所处的位置了。
除此之外,这里再无什么特殊之处。
祝雨绝扶着齐雾绕在附近走了好几圈,勉强恢复过来的齐雾离开了他的帮扶,好奇地观察着那些从废墟缝隙里长出来的细小的花枝。
她蹲在废墟的一个角落,回过头看向他:“这是蒲逅分区的建筑吗?”
落后她两步的祝雨绝将目光落在残垣断壁上,答:“应该是的。”
“不是号称永远不会被侵蚀的铜墙铁壁吗,现在看来似乎已经被攻占了呀!我还以为等以后,等整个蒲逅分区都废弃了之后,工厂和居所会像被冰冻了那样凝固下来呢。”
“那一天太远了。”
“是啊,太远啦。这么大的蒲逅分区,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走不完蒲逅分区的街道呢。我的世界呢,只有我家和学校,最多算上家和学校的那两条街,最多再算上无休止运作着的列车。这段时间,那些重要的工厂、重要的部门和地标性建筑都被我逛得透透的了,分布在各个方位上实验室也被我摸透了位置。”
齐雾仰着脸,满脸都写着“我是不是很厉害”。
“现在再加上这片被废弃的地方,蒲逅分区算是被我给玩转啦!”
“辛苦了。”他停顿了一下,“这里并没有被废弃。”
“嗯?”
“没有地方会被废弃的,这里只是另有安排而已。可能是以后的事情吧。”
齐雾恍然大悟:“哦,又是实验室的一些计划啊安排啊,而你不能说。”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齐雾站起身,指着方位把当时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而祝雨绝一直仔细地听着。
“我没看见你。”
等着祝雨绝听完发表看法的齐雾冷不丁听到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当时你等在实验室外面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你。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齐雾张了张嘴,想纠正自己并不是“等”在实验室外面的,想了一下还是只随便应了下来。
祝雨绝真的是很容易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的那种人,他甚至没想过自己才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人。现在的技术救人并不是难事,可复活人是不可能的。他当时可是差点就死在那个人手上了!
她知道自己越说他只会越愧疚,最好的办法是赶紧越过这个话题。
话题,话题,该找个什么话题比较好呢?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祝雨绝,看到祝雨绝立刻在她的视线抵达之时看向更加辽远的他者,看到他紧接着十分不自在地抬起手臂撩了一下额角垂落的黑色发梢。
“你的手,手腕内侧有一个很小的标记啊,就在通讯器的旁边。”齐雾的视线随着他的手臂往上抬,又随着他的手臂往下划出一个弧线。
“嗯。”他应了一声,几步走到她身旁站定。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话题,因为在这句过后齐雾就再也想不出可以继续的话语了,只能懊恼自己的嘴实在是和脑子不够协调——胡思乱想是一流的,交际的话是一句也憋不出来的。
或许自己最厉害的本事是让气氛尴尬起来。
她又想起来那些令人尴尬的场景,有家人的脸,有祝染的面孔,也有祝雨绝和维希亚那天的对峙。
祝雨绝没有看她,或许是在回忆更遥远的过去:“在上学之前,我一直在玉东分区的。很奇怪,明明每个地方都设有专门的育儿所,明明抚养我长大并不是他们的职责,育儿所完全可以做到,但他们还是选择亲自抚养我。那时候的妈妈……现在想来她当时应该就来蒲逅分区工作了,而父亲带着我留在了玉东。”
齐雾没有说话。好像这是完全不同于蒲逅分区街道环境带来的一种安宁和祥和,这令两个人都足够平静,就连作为叙述者的祝雨绝也下意识将声音放得更轻了、语调放得更缓了。
“玉东分区——你知道的,它和蒲逅分区很像,都是这里最普通的工业区的最普通的一部分。好吧,或许它比蒲逅分区要在经济上好一点儿,也就是一点点而已。所有的街道、陈设、阴沉沉的天,它们完全一样。或许还是有不同的,”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感觉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嗤笑一声后迅速敛去了这抹自嘲,“我从没在那里见过这样起伏的区域,这样的树林。”
齐雾无法对他的体会做出具体评价,因为她从不知道玉东分区究竟是什么模样。她跟随他的脚步回忆了一番,说:“难怪,难怪当时你像突然出现的一样。”
他继续说:“我应该是被父亲带着长大的,或许是吧。实际上他非常忙碌,在我的记忆中他们远比现在……之前他们还没去世那段时间还要忙碌。我只记得自己是在家里的,家里是什么都有的。而我总是能在需要进食的时候得到一份食物,却从来不知道那个一直照顾我的人是谁。或许是父亲,或许是其他人,我不确定,因为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那些人?或许根本就没有人,或许那些都只是我的臆想。”
“我还以为你是在实验室长大的呢。”
“不,”他断然否定,“那种地方绝对不会允许人随便进入的。”
她突然很恐慌,就好像自己正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行迹,保证自己的生存所需,却从不露面。她咽了一下口水,捏了一下掌心,挽住了他靠近自己的胳膊。
“育儿所确实是一个选择,但是你看,祝阿姨他们选择带走你,而我抑或者是程澄,我们都被选择了、都被带走了。这就好像是,好像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了。”齐雾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想将祝雨绝从那种环境中拉出来,也是把自己从恐慌之中拉出来。
祝雨绝哑然失笑:“是啊,我们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