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窈也忆起水月寺合奏,一阵恍惚。
少顷,又想,以前爹爹说每样乐器都如爱人,如果长期得不到亲近,就会枯萎。
云窈笑道:“放桌上吧,我先吹箫,待会弹琴。”
她清理好后唇抵箫口,指按孔上,徐徐吹起,虽然指法熟练,但中气不足,成的曲调比琴曲差上许多。
外头却有人突然鼓掌,啪啪十分热烈,惹得云窈羞愧脸红,移箫止音。
“妹妹好雅兴!”齐姝妍隔窗先打个照面,再走进来。脚抬起跨越门槛,嘴上问:“吹的是什么曲子?”
她身后齐姝静知道,分唇要答,但见云窈也张了嘴,就立马重闭,不抢主人家的话。
哪晓得云窈也是个一惯谦让的,亦闭嘴噤声。
一时无人回应齐姝妍。
最后是婢女落玉告知:“我们小姐吹的是《醉太平》,描绘的是我们杭州西湖十景之一的平湖秋月。”
齐姝妍道:“还没去过杭州,往后有机会定要逛一趟西湖。”
云窈颇爱家乡,禁不住多说几句,将杭州的好逐一列举。
齐姝妍频频点头:“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自然是好。”她转头望向窗外,话头亦变换,“昨日这场细雨后,天气凉爽些了。”
齐姝静启唇:“一场雨一场寒,渐渐就入秋了。”
云窈垂首,在她们老家还有复热的秋老虎,不知京中如何。
正想着齐姝妍牵起她的手:“难得天气好,我们出去玩吧!”
“出去玩?”云窈脱口而出。
齐姝妍愣了下,不知云窈脸上怎么会因寻常一句,显露这么多慌张和惊恐。
云窈却一瞬想了许多——前些天,她终于听闻了齐岚父子在家卧床养病,单氏照料,也不出门的消息。她能猜到他们是被拘了。
她当天晚上躺床上痛哭一场。
他们是犯法不是犯错啊!怎么罚得这么轻?
她听说平头老百姓想伸冤,只能去敲闻登鼓,先挨三十杖,没等到开口命都没了,于是哭得更凶,浑身无力。
眼下齐氏姐妹邀请,云窈第一反应是害怕路上遇到二房报复,继而又担心齐氏姐妹也是陷阱、算计。
于是紧着嗓子追问:“去哪玩?”
“就在府里。”齐姝静前迈半步,冲云窈温柔一笑示好。
云窈依旧不安,府里也分公主这边,和二房那里。她详细打听,得知是在府里游山玩水,届时端水的、捧小食的、备擦汗巾帕的,会有许多婢女跟在后面,这才稍稍镇定。
但也没有完全安心和信任齐氏姐妹。
云窈擦干净箫口收好琴,喊上落玉,才和众人一道离开木樨小筑。
齐姝妍提议在假山附近捉迷藏,云窈樱唇咬了再咬,快咬破了,才攥拳鼓起勇气道:“我……我想和大家一起玩,不想一个人单独藏或找。”
“云窈你是不是怕黑?”齐姝妍马上追问,又说要是怕黑,不躲在山洞里就行。
云窈支支吾吾:“不仅仅是怕黑……”
她说不出口,快急哭了!
齐姝妍睹着,心想云姑娘还真认生,大哥哥无心插柳那句竟是对的,得多和她亲近,等把这里当自己家时,就完全去除怯意。
“好,那我们不捉迷藏,不如……下棋吧?”齐姝妍亲热挽起云窈胳膊,带她上琴堤,入泉亭,还喊上所有人都到亭子里,一时仨姐妹被围个水泄不通,亭内快站不下。
齐姝妍人热情,棋艺却平平,姝静和云窈水平明显高些,能有来有往,你负我胜,你胜我负,数局厮杀。
时间长了,观棋的齐姝妍就有些无聊,她又不能语,于是懒懒凭栏,视线越过泉亭去瞟幽泉,再扭头往清风池上扫去,远远眺见湖对岸一片红娇绿嫩正向湖心蔓延,不由举臂高呼:“我们去采莲蓬吧!”
齐姝妍说干就干,命人从舡坞里牵出两只小船,自己先跃上,继而牵姝静和云窈上同一只。
三女坐稳,小船轻荡,齐姝妍笑着告诉云窈:“小时候我和姐姐经常这样游湖,那会还有小太尉、大哥哥和李凝哥,五人同舟。”
齐姝静垂耷眼皮轻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她抬起头,小船驶向湖心有了风,碎发粘在额上,还有一缕在颊面,挠得痒。齐姝静抬手,轻轻自勾耳后。
二船划到野荷盛开处就收浆停了,扑鼻尽是莲香,仨女和婢女们欢欢喜喜开始采莲。
齐拂己正在明月庵内参禅,听见动静,继续阖眼拨动念珠,恍然未闻。
窗外欢声笑语,嬉笑打闹,齐拂己岿然入定,连睫毛都不曾眨。
“窈娘,你快过来这边坐!”
听见齐姝妍言语,他缓缓睁开眼。
“腿盘起来,对、对,就这样,好了!”齐姝妍又道。
“这是做什么?”云窈反问。
听见她的声音,齐拂己停拨念珠,挽在手上,另一只手将窗推开一线,窥见齐姝妍正将云窈摁坐船头:“唉别动、别动——”
野荷花自发长成了上下两层,上面的株株人高,下面的离水约莫一、两尺,遮蔽湖面亦挡住甲板。丛丛叶间探出一茎粉白到几近透明的荷花,刚好卡在她们停船的船头。
荷花瓣瓣展开,云窈盘膝坐定,恰巧她今日又穿的素白纱罗衣,错落间如观世音坐莲台。
“窈娘你可真漂亮。”齐姝妍感叹,她一旦起兴都要玩到底,拉来嫡姐分扮善财和龙女,站立观音两厢。
齐拂己隐在窗后,透过一线缝隙默默窥视,由始至终,目不转睛。
他抿着唇,眸色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