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文玲。”
王春娟最心疼胜利了,胜利跟着他们不会过得不好的,再说了,一想到这个二儿子长大以后多么蛮横无理,冯兰英就想给王春娟留着,等到崔胜利以后卷走她所有的钱,还骑在他奶脖子上骂老不死的时候,可别找她哭。
“不行,这都是我老崔家的种,哪怕是个小丫头片子你得给我留下!”王春娟不依不饶。
这死丫头都六岁了,横竖也是个工,能赚钱,过两年把她拉出去换彩礼,也能赚不少。
“够了!”老马猛地一拍桌子,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气得胡子直抖:“吵吵吵!王春娟,你当这是菜市场呢?”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王春娟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手指死死掐着桌沿,指甲都泛了白,却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马深吸一口气,指向蹲在墙角的崔国栋:“国栋,你过来,今天是你离婚,不是你娘离婚,四个孩子你怎么想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崔国栋慢吞吞地站起来。他刚要说话,就被王春娟瞪了一眼。
“都听英子的。”他垂下眼帘,声音却落针可闻。
王春娟一听就炸了:“你说什么?!”
但这次,崔国栋没有退缩。他挺了挺腰杆,拔高了声音。
“娘,这次就听英子的。”
“不行…”王春娟还没来得及打断,就被老马一个眼神喝住了。
“王婶子,您消停会儿。孩子没满月跟着你,你养的活吗?”老马扶了扶眼镜,瞪了她一眼,又扭头看着冯兰英。
“兰英这些年挣的工分,账上记着两万四千一百分。按今年工分折粮价,每十分折合八两谷子…”算盘珠子噼啪响,“统共能分一千九百二十斤谷子。”
“马会计,如果我不要粮的话,能折成钱吗?”冯兰英忽然打断。她不打算回来了,如果在县城,这么些粮还真用不上。
老马一愣,和赵丰收交换了个眼神。这年头,农村人哪个不是攥着粮票当命根子?主动要钱不要粮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你可想清楚了,”老马压低声音,“粮管所的公价一斤谷子九分钱,六百斤…”他在算盘上拨了拨,“统共五十四块钱。要搁集上…”话没说完就被大队长咳嗽着打断了。
冯兰英点点头,她早算过这笔账。粮管所的公价是吃亏,可她没有粮票,黑市交易要是被抓到…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就,按公分折。”她说这话时,余光看见王春娟撇着嘴冷笑。这个精明的老婆子当然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但她巴不得冯兰英吃亏。
“每十分折四毛钱……总共能折现九百六十四块。”
“扣除集体提留……”老马的声音越来越低,“实得五百七十八块。按夫妻共同财产,兰英,你能分一半,就是二百八十九块。”
“先拿五十块现金,剩下的从国栋每月工分里扣。”
一个女人的十年,只值这两百八十九块。
风从窗户缝吹过来,带着一丝丝冷。
“最后,老二跟着国栋,其他跟着兰英,”大队长插话,“按公社规定,国栋每年得给三十斤粮当抚养费。要是年景不好,”他瞥了眼王春娟,“也可以用鸡蛋顶,十个鸡蛋抵一斤粮。直到三个孩子满十八岁。”
老马放下笔看向崔国栋,“国栋,这数是按最低标准算的,你没意见吧?”
崔国栋盯着地面点头,喉结滚动两下:“没……没意见。”
他又看了看冯兰英,“兰英,你有没有意见?”
冯兰英摇了摇头:“没有。”
王春娟突然冲上前要抢纸:“凭啥扣我儿子工分!”
“春娟嫂子!”老马按住纸张提高声调,“这是公社定的规矩,你再闹就去大队部评理!”
写完后,老马从抽屉里取出生产队的大印,在印泥上按了按。
赵丰收老早通知的公社民政助理老张推门进来,径直走到桌前,“材料都看过了?”
老马点头。
他接过证明扫了眼,“孩子跟娘符合政策。王春娟同志,你要有意见可以去县革委会申诉。”说着从公文包取出带编号的离婚证,和大队公章并排盖下。
“啪!”
公章重重落在纸上,发出一声闷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深井,震得整个大队部鸦雀无声。
崔国栋盯着那张纸上鲜红的印泥,脑子里嗡嗡作响。
就这么离了?
他恍惚间想起十年前,他和冯兰英领结婚证。那时候公章盖下去,满屋子人都在笑,回来后,王春娟还抓了把喜糖分给大伙儿。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了。
胸口也闷得慌,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肝肺全掏空了,塞进去一把湿稻草,又沉又潮,还扎得生疼。
她以后……会过得好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笑了。被自己的傻气笑了,离了自己,她怎么过都好比现在。
老马把证明一分为二,递给双方:“从今往后,你们就不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