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回音冷得发了烧,却还记得那一日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
她摸出白日里参加府中宴会时,揣进袖子里的白面馒头。“阿芸,给你的,你饿了吧。大过节的,我也没什么好吃的给你,都怪我这个主人不担事。”
重芸眼中染了潮气。
颜回音烧得厉害,冷帕子敷贴毫无用处,重芸半夜穿上鞋子跌跌撞撞出门,去找颜回音的伯父云阳伯求药。她想,他们是骨肉至亲,再怎么,也是一条人命。
云阳伯家中妻妾成群,掌家夫人却是一个受宠的美妾。那一夜云阳伯并未宿在她房中,她正感觉锦被寒凉、凄凄惨惨,重芸的半夜扰眠更是让她脸色铁青,“谁还没有个生疮害病日子艰难的时候?这点小事都要伯爷管,那他怕要忙坏了。”
重芸顺从这个世界的规则,跪在地上磕头:“夫人,求您了,我们小姐烧得厉害,没有药怕是不行。”
美妾甩给她一个白眼,施施然关了门。
她记不得那时候磕在地上的头有多痛了,但是那一夜的冷雨刺骨,她记到现在。
宁让咬了一口干硬的饼,在牙关处用力嚼。
今日无风无雨。
院子里很黑,只有那柴房门透着些烛火。
重芸坐在院里的板凳上,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两条泪痕,不过那些泪水很快黏在脸上,干涸不见,也无人察觉。
她嘴角一扬,“公子,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元日。”
“公子原来记得啊?”
“我没有因为中毒,就脑子坏了。”
“我方才想起,原来今日是新年的第一天。公子,新年快乐。”
他似有一瞬的怔愣。
“我不过节。”
“不过节?那公子倒真是异类了,至少大部分人都期盼着在这一天里,除旧迎新,期盼着睁眼便是新的日子,希望着那些不好的过去一下子都能抛在身后。”
他不再与那冷冰冰的饼较劲,“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期待新的一天。”
“公子为何不期待?”
他并不回答。
重芸却突然想起了他家人早已不在人世,这种阖家团圆、欢庆一堂的氛围,他应该是排斥的、刻意逃避的。
时至今日,重芸也理解了这种并不期待新一天到来的心情。就好比,她最想要实现的愿望,始终还是能够回到过去,回到穿书以前。
她担心颜回音的生死,关注柳明决、卫小勤的安危,不过是想要增加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罢了。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指望,没有了期盼,那还能靠什么活着呢?
“侯爷,我也和你一样,多年前就没了家人,死生不复见,越是在这种节日,越是胡思乱想胡言乱语。您若是嫌我啰嗦,要不您赶紧吃了解药,我们去逛逛?看看这方魔城是不是有点节日氛围?也好让我们这种孤家寡人,找到点节日的无聊消遣?”
宁让想起那一日她因吃错东西腹痛不止,在梦中的呓语“爸爸……妈妈……别走……”
没等他同意,她便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饼,“这石头一样的饼,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节日吃呢!”
“公子,我一个人不敢出去晃,有您我才有胆子。”她用讨好加称赞的路线,诱惑眼前这个对过节毫无兴趣的人。
“我好像真的降温了。”她摸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语气中满是兴奋,她甚至将两只爪子递到他面前,“无病一身轻啊,公子你制药的技术真不赖。要不你摸摸?我真的降温了。”
宁让穿一身黑色大氅,脸隐在帽子下,这院里黑得只能看见一个影子,重芸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重芸觉得自己此时这样的行为无疑在讨打,她缩回手,捏着拳头蜷在胸前。
一只手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左侧,触感仍旧冰冷,重芸脸热的时候还觉得那感觉不错,现在温度不怎么高了,却觉得那手冷得像寒冰。
“看来药起作用了。”他轻轻探了一下便收回手。
重芸:“公子吃药吧,吃了就不会这么冷了。”
待他吃了那剩下的大半颗药,又进了厨房。
重芸:这是,不想出门?
一阵水声过后,宁让顶着一张干净的脸面再次走出来,他将青面獠牙的面具往脸上一扣。
重芸心念一动,这是要出门?
他回过头来,“不出去了?”
重芸抱了抱自己的身体,“可我,又感觉有点冷了。你等等,我去穿两件衣服!”
来的时候太热,只随意带了两件最薄的衣衫,买衣服的时候,选的也是最轻薄的款式。
谁也没想到,解了毒,新的问题便出现了,此刻体温正常了,需要御寒啊。
重芸把包裹里几件衣服全套上,还是觉得不够。
她从小屋钻出来,有些懊恼,“衣服太薄了……我……”
还没说完,一件沉甸甸的大氅已经落到她手里,“穿这个。”
夜色太黑,透过面具看不清宁让的表情,重芸心里只想说:真Man!够义气。
重芸此前拿这多次沾血污的大氅遮面躲避、当被子盖,现在这衣服却落到她手里,成了她御寒的物件。
想着他吃了解药,也许过一会儿就会起效,她便不再拒绝,三下五除二将那衣服披在肩上,可她比宁让矮了不少,长长的尾部扫在地面的积雪上,像曳地的长裙。
重芸缩在大氅里,“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