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皇帝年轻却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江怀杨勉强控制住内心的激动,与大殿上的众人一道缓缓起身。
中举,进京,成为进士,面见帝王。他终于从江南城镇一步步走到了当今天下权力的中心。
此时此刻,他是紧张的,也是雀跃的。
诚然,帝王之心难测,可无论是与他一起入京的父亲江修成还是京城本家的家主江文鸿,甚至连那位他都不曾妄想过的大人物,都或挑明或暗示地告诉过他,所有人都很看好他,一切已经帮他打点妥当。待殿试之后,他会被封个颇有前途的官职,留在京城。
江怀杨拢在袖中的掌心汗湿,一瞬间,他想起了病故的娘亲。
可惜了,他那一生要强的娘亲,死在了他金榜题名的前夕。
不过没关系,待他得封京官,他会亲自将这个好消息烧给她。
还有……他那位理应入京为质的大哥。
毕竟对方是父亲的正妻所出,江怀杨出于脸面都不可能不闻不问。一到本家,他就向江文鸿询问过自己这位大哥的情况。奇怪的是,江文鸿与他的侄儿江光霁都对江怀乐之事吞吞吐吐,似乎并不愿详谈。
江怀杨一开始的确好奇过,可当他站在太和宫的地砖上时,江怀乐的去向已不再重要。
无论对方去了哪里,还能比得过即将青云直上的他吗?
“——江怀杨。”
宦官念出了他的名字。
终于,到自己了。
江怀杨打起精神,整理衣袖,几步上前,弯下腰恭敬等待皇帝的问询。
大殿之中悄然无声,江怀杨等了许久都未等到高高在上的帝王开口。
……怎么回事?
为何皇帝没有像召见前面几位进士那样提问?
江怀杨怕御前失仪,不敢抬头,亦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皇帝不说话,众人谁也不敢出声,越是寂静,江怀杨就是越是紧张。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江怀杨额上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皇帝才缓缓问道:“你就是从临陶来的江怀杨?”
江怀杨咽了口唾液,不安道:“回禀陛下,是臣。”
“哦,瞧着倒是一表人才。”皇帝停顿半晌,又道:“朕听闻你们江家在临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今日你能站在这里,可见家学渊源。江家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江怀杨先是惊讶天子竟然连远在江南的江家都知晓,又疑惑怎地殿试之时还要询问家中兄妹,但问的人是皇帝,他有再多疑问也得回答。
“臣家中确有兄长与长姐。”
皇帝“嗯”了一声:“大璋臣子,才干固然重要,为人亦需持身守正。若有人搬弄是非,恃宠而骄,即便他天纵英才,也难为民之表率。江卿,你说是也不是?”
皇帝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可短短数字,江怀杨却越听越是心惊。
待皇帝最后一字落下,他背后已然被冷汗浸透。
刺骨寒意渐渐漫延全身,江怀杨僵立当场,眼皮打颤。
“陛下问话,还不速速回答。”万和顺捏着嗓子,在一旁催促。
江怀杨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从喉咙中憋出一句:“……是。”
之后的事似乎与江怀杨再无关系。
浑浑噩噩中,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天子的问题,又是如何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
不该是这样的,江怀杨想。
他从出生起便一路顺遂,父母疼宠,师长看重,哪怕入仕都有贵人频频相护,此刻更应是他光耀门楣的起点。
可他眼下不仅失了等待自己名次的心思,甚至连走动都艰难。
“搬弄是非,恃宠而骄。”
皇帝亲口说出的这八个字不断在他脑中回响,简直让他寸步难行。
皇帝到底是在说谁?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惊愕与恐惧不断冲刷着江怀杨,幻想中的荣耀之日忽然间变成了煎熬,若非身处皇宫,面对天子,他恨不得立刻回到江家,找到父亲与家主一问究竟。
然而纵使江怀杨想破脑袋,天子再未分给他任何注意。
正殿之上,皇帝金口玉言,择定三甲,勉励一番后,更是宣布在宫外准备了一场马球赛,获得头名者会额外赏赐。
众人山呼万岁,江怀杨硬着头皮行礼,又随着未来的同僚们一起赶赴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