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京城到了需要添衣的季节,但还未入冬,来意不明的青年竟已披上了狐皮大袄。他脸色有一种大病初愈的苍白,瘦弱的身躯微微佝偻,似乎都无法撑起披袄的重量。
青年站在庭院外,既不出声,也没有进来的意思。
江怀乐低声询问矮个侍从:“小哥,这位是……?”
矮个侍从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这是咱们家主的侄子,光霁少爷。家主待光霁少爷有如亲子,光霁少爷也有本事,在京城公子哥中很是吃得开。江姑娘若是没有光霁少爷相助,便是生得再好、性子再温柔也没机会入仇大人的眼。”
原来如此。
据江怀乐所知,江文鸿不知为何至今没有子女,那么这江光霁,恐怕便是江文鸿选定的继承人。
只是他与这位本家少爷素未谋面,江光霁又为何这般看着自己?
那眼神万般复杂,像是怀念,又带着仇怨。
莫非……
江怀乐打了个冷颤。
莫非江光霁与母亲之死有关?!
江怀乐上前几步,去准备热水的高个侍从却恰好带着准备好的沐浴之物回来了。
“公子,水准备好了。”
江怀乐脚步略微停顿,院外的江光霁却已拢起披袄,转身离开。
“公子?”高个侍从指挥着粗使下人提着热水进屋,侧身催促道。
“……就来。”江怀乐收回步子,回屋准备沐浴。
也罢,同住江宅,总能找到碰面的机会。
江怀乐好好洗了个澡,今日又是入城,又是遇着卓、周两家公子,又是江文鸿,江怀乐面上不显,身体却早就疲惫不堪。他匆匆将自己擦拭干净,倒在柔软的床铺上,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第二日江怀乐起了个大早,借着好奇的名义在江府四处晃荡。江文鸿有事不在家,江光霁亦出门应酬,江府的侍从们应该是得了一家之主的命令,进退得宜,挑不出什么毛病,也并未过多阻拦江怀乐,只有在江怀乐无意中靠近江文鸿书房时提醒了一下。
江怀乐本想借此在江府中找寻有无母亲遗留下的痕迹,可不知是江府侍从过于勤快,还是江文鸿早有准备,江怀乐把江府从里到外逛了个遍,也没找出任何可疑之处。
江怀乐撇了撇嘴角。
也是,江文鸿既然允许自己在江府随便走动,那此处想必早就被清理干净,不会叫他寻到任何线索。
如今之计,怕是要等姐姐回娘家才行。姐姐与母亲一道在江府住了多年,就算不知全貌,以姐姐的聪慧程度想必也能察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细节。
只是令他诧异的是,今日他将纶巾换成了江文鸿命人给他准备的发冠,并未刻意遮掩白发,可江府侍从们竟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待他如常。
莫非是江修成已经将自己的事修书告诉江文鸿了?
亦或是京城人见多识广,自己的异常在他们眼中算不上什么稀奇之事?
仔细想来,他上京的路上以及昨日刚见到江文鸿时,虽戴着纶巾,但总会露出几缕碎发,可江府信使还是江文鸿都未曾提及此事。
这样也好,总归他要在京城长住,天生白发一事不可能一直不被察觉,江府众人的反应让他少了许多麻烦。
江怀乐在府中闲逛到傍晚,江文鸿回来了。
“贤侄,让你久等了。”江文鸿一进门朝江怀乐笑道:“三叔和宋老板临时有事相商耽搁了些时间,聚英楼那边已经准备妥当,贤侄和三叔一道去小酌几杯?”
“固所愿也。”
聚英楼离江府不算远,两人到时正是酒楼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宽敞亮堂的厅堂内装饰雅致却又不失富贵,桌椅的摆放都经过精心布置,每一张圆桌间都以屏风灯饰、假山流水小景等作为隔断隔开,既不会遮挡客人们的视线,又保证了每一桌客人拥有独立的一方天地。环佩叮咚间,丝竹说书声隐隐传来,平添一分风雅趣味。
温柔可人的少女摇摆着柔软的腰肢,目不斜视,细声细气地领着江文鸿与江怀乐穿过大堂,上了二楼雅间。雅间比之楼下,更为幽静。凭栏而望,还可从高处欣赏京城的繁华夜景。
“江老爷,这位公子,里边请。”引路的少女在两人落座后,轻手轻脚地替二人关上隔间门,自己则守在门外,静候吩咐。
桌上七七八八摆满了菜肴,江文鸿掀开衣摆,坐了下来:“三叔不清楚你的口味,便叫后厨把几个招牌菜都做了一遍,你且尝尝。”
“三叔破费了。”
江怀乐略显拘谨地入座,挑了两道离自己近的菜肴浅尝几口。
“怎样,比之江南风味如何?”
江怀乐搁下玉筷:“江南菜肴精致清淡,京城的偏浓烈,更为贵气。一边是习惯,一边是新鲜,侄儿觉得都好。”
江文鸿笑道:“喜欢那便多用些。”
他击了下掌,不一会儿门口的少女便拉开门,她朝屋内两人微微曲膝,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江文鸿也不摆长辈架子,亲手斟了两杯酒,递给江怀乐。
“以后,江府就是你的第二个家,你安心住着,莫要忧心。今天不凑巧,光霁出门去了,回头我给你俩介绍一二。他是我的亲侄子,从小跟着我长大。你俩年岁相近,你喊他一声堂哥便是,若是我不在家,你有事就找他,与找我是一样的。”
“三叔说的可是光霁少爷?”
江文鸿挑眉:“哦?你与他已经见过了?”
江怀乐浅笑:“只是远远瞧见一眼,光霁少爷……不,堂哥似乎有事,还未来得及说上话。”
“哈哈,那小子整天忙个不停,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江文鸿嘴上埋怨,语气却极其亲近:“等他有空了,我找个机会,让他带你在京城多走动走动。那小子别的不行,认识的人倒是不少,有他带着你也好多交些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