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啸,一灯摇。
安乐忽停针线,久叹。
红香端了一杯茶来,略蹙娥眉,对安乐道:“公主,我听说这乞颜部有个萨满大人,能通鬼神。那么,何不去向她讨教讨教一些巫蛊之术,好将这男子拴住呢?”安乐一惊,手头一根利针便将左食指刺了一下,沁出一粒血珠来,却是忙也忙不上、顾也顾不得,连忙问她:“红香,你快说说,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法术么?”一侧的绿玉也坐过来道:“不试一试,怎知呢?只是,我又听说,这萨满叫陀陀,是一女巫,政变不成,已被关押。要想见上一面,恐难呢。或可求一求大妃。咱们几个也不忍见公主日日受可汗冷落呀——”安乐一想,当夜便去问了一个守卫,守卫说确有这么一个女巫,整日押在牢中。与她合谋的海都等人已被处死,但敦必乃忌惮这巫女,不敢轻易杀之,只是拘束着便也罢了。安乐拿帕子包了一块陪嫁的大琥珀,玲珑剔透,拿给这怯薛,他推辞不收,她便一再地求,只说好奇,想见一见这萨满大人长什么样儿。他笑说是一美女呢,便将这琥珀收入袖中,放她进去了……
牢内黑寂寂。
陀陀被关许久,较之往日颓靡,脸亦无妆,往那草褥上坐着,头顶一片月光,手中一个白瓷碗,碗内一双三彩琉璃骰子,摇得豁啷啷作响——“哎哟,公主,你可猜一猜,这是单,还是双?”
“你怎知我是公主?”
“长生天说你是,你便是。”
完颜安乐于是欣然:“你果有几分本事。快告诉我,如何迷住一个男人?”
“你想迷住谁?”陀陀笑道,“敦必乃吗?连我都迷不住他呢。”
“不,是敦必乃的长子葛术虎。他是我的驸马。”安乐道,“他将我娶了过来,却只拿我当一个装饰,别在衣服上,并不理会。我日夜伤心,全无办法。”
“你去取他的一缕头发来,我为你祈福。”
“只是如此,便成了么?”
“先取来再说吧。”
一连数日,安乐都暗暗为这头发发愁,因葛术虎并不让她近身。好不容易等他睡去,他又易醒。终于,安乐寻了一个月夜,送来一坛黄酒,要与他对饮。葛术虎恐酒醉误事,并不轻易喝。她便劝说,这酒是大金的酒,做了大金的驸马还不喝大金的酒么?大金上国的酒,可与草原塞外之酒不同呢。浅酌而已,必不贪杯。于此,葛术虎饮了一杯,忽问:“什么是樱桃?”安乐也愣了一下:“樱桃?樱桃是一种小果子。”他“哦”了一声,接着饮酒。很快,他便醉了,迷茫着,往她那袖子扯了一扯:“我醉了,你陪陪我嘛。”安乐心中一阵凄然,只说:“你没有醉,我也不是长乐妹妹。”他疑惑道:“长乐?”她说:“你的四儿如今叫完颜长乐。”他迷惑极了:“完颜长乐,完颜长乐……”安乐来解他衣服,他未反抗,她便看见那左肩抓伤:“这——这是如何留下的?”葛术虎醉眼微红,朦朦胧胧:“为了救人。“
“救谁?”
“不重要。”
“是不是长乐?”安乐道,“你不必瞒我。”
葛术虎才觉衣衫半褪,将她推了一推:“你下去吧,我得睡了。”又过一会,趁他睡时,安乐剪下了他的一缕头发,细而软。但很快,他受此惊扰,一下子醒过来,并问:“你做什么?”安乐只说:“我见你郁郁闷闷,便取你一缕发拿给萨满祈福,保你平安。”葛术虎笑道:“不必,将这物件儿还我。”安乐不肯,他便来夺,足下不稳,直将她扑向床铺上了……她极委屈,一小团窝在他怀中,嘤嘤而泣……这时,葛术虎酒醒几分,劝说:“快别哭了。”她说:“如何能不哭?你娶了我,又不要我,我如何能不哭?哪有做人妻子做成这般的?难道——难道你心中真的一点无我吗?”葛术虎便想起,昨日大妃才来劝过自己,要求夫妻圆房。他坐床边,酒意清醒。安乐也朝他扑过来,往他那淡色的唇上亲了……
“你——”
“夫君,夫君……”
他想挣开,但她像藤蔓一样缠得紧:“就一回,好不好?往后你不碰我我也认了!只一回,一回就好,给我一个小娃娃……有这小娃儿便好……”
黑牢中,陀陀仍将骰子摇着,自语道:“——单,还是双?”
隆冬时,允恭求见皇上,这一回轮到他弹劾大哥允中,要检举允中在昭德皇后祭仪上有不恭言行,说什么“今日之张元妃便是明日之昭德皇后”,又说什么“不过一个死人,何至于年年劳烦来祭”。完颜雍十分恼火,连砚台都掼碎了,叫来允中训话,问他可有此事,允中自是不认,父子俩闹了一个不欢而散。允恭在门外也冷笑一声,转身而去。半道又遇允晟,他现憔悴之貌,彼此仍无话。允晟想为阮娥立一祠堂纪念,完颜雍说:“给了封号便很好了,‘贞国’二字极贵重。再讨要祠堂岂非得寸进尺。”将他训过之后便要打发走,允晟又说:“儿子想效仿梁武帝,入寺修行。”完颜雍疑怪道:“却是为何?”他只说心境混乱,想定一定。完颜雍道:“你莫不是想出家,想剃去头发做和尚去了吧?”他说:“带发修行几日,吃几日斋饭而已,并非皇上想的那般。听闻大觉寺的斋饭做得好呢。读读佛经,敲敲木鱼,青灯燃,古佛照,也算人生宁静之事。”完颜雍道:“随你吧。只是将近元夕,许多政务须处理。待忙过这一阵,开了春,日暖花开,你再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