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会回到这儿?她记得之前还在魔渊,差点杀死凤烬,突然出现两个孢子,还有那些不存在的记忆,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沉缓的脚步声在床边顿住,她才察觉到有人,肩线倏地绷紧。
“你是谁?”
她暗自探查身体,发现体内妖力亏空,感知衰退到极致,竟已同凡人无异。
甚至连凡人也不如,她五感中只余不多的触觉和听觉,连对方是谁都分不清。
真是狼狈。
她警惕大半刻,也没等到答话,只下意识觉得,对方应在看着她。
没感知到恶意,白岐放松下来,仰头,理所当然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脚步声又消失在门外。
不多会儿,那人又进来,床旁矮几上传来些微瓷器与木头碰撞的脆响。
她又吩咐:“看不见,喂我。”
那人脾性颇好,停顿片刻,便拿起碗,调羹在碗中来回翻搅一阵,才递到她唇边。
白岐心中毫无负担,皱眉咽下,吃得没滋没味。只能从部分颗粒状异物感知,这应是熬了许久的药粥。
没吃几口,白岐侧脸避开。
难吃,狗都不吃。
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她似听到那人在叹气,却没强求。
还算有点眼力见。
这般想着,她又觉唇瓣一凉,有什么软软糯糯的东西贴在她下唇处。
她眉梢动了动,犹疑半晌,张口咬下。
是冰皮桂花糕。
再也控制不住,她倏地拽住那人手腕,恶狠狠道:“你到底是谁?”
话音落下,她才有精力感知对方体温。不是阿雪那般常年冰凉的触感,也不是凤烬身上源源不绝的炽热。
只是寻常的,普通人的体温。
她认错人了?
对方依旧未答,只腾出另只手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放开。
力度不轻不重,白岐却能微妙意会到他动作间的含义:“你冒犯了。”
冷淡又疏离,又意外地有耐心,对这人,她的确没印象,或许是凑巧?
她尴尬缩回手:“抱歉。”
下一刻,那人却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不紧不慢写:“没关系。”
指骨分明,是长年练武的手。他的指腹带有薄茧,拂过她掌心时,还有些痒。
熟悉与陌生来回交织,扰人心绪,白岐本想再细细探寻番,那人却很快抽手,转身,默不作声地收拾碗碟。
直到门关上的吱呀声响起,她才仰倒在床,开始思考现状。
如今她同废人无异,连出门都成问题,更遑论寻找孢子,不如先留在这看看情况。
她花了几日,大概摸清她在处同以前住所构造有些类似的小院,建在村后密林深处,并非她原来的家。
猜不透那人身份,她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只能小心提防。
他对此倒没什么反应,除开不让她太往深处走,并不太限制她平日行动。
偶尔,经她同意,他便会牵起她,去一点点触碰山野间的生灵。
柔软的花、溪中的游鱼、候鸟振翅远飞的风,还有冬日树梢簌簌落下的雪......
这般年岁不知几何,外界动乱似乎并没影响到落霞村,她过了段难得安宁的日子。
在调养下,她的五感也有恢复趋势。她能闻到桂花的香甜,尝出酒液的辛辣,甚至能隐隐看到些色块状的影子。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她心头焦躁不减,被未知的恐慌裹挟,连脾性也愈发阴阳不定。
碰——
她打落伸到眼前的碗,看着那团模糊的白色身影只顿了顿,便沉默蹲身,收拾被溅得一团糟的地面。
“你还要困我多久?”她冷冷开口,“这种过家家的把戏我已经玩腻了。”
他不限制她行动,却也不让她离开,就像人为圈出的结界,里面只容他们二人。
这个人,像阿雪,像凤烬,却又不像他们,她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多次质问,也只能得到他沉默的回应。这些日子,这种场景已出现太多次,他总是,总是这样……她快被逼疯了。
还要困她多久?
楼烬雪也不知道。
他在幻境中呆的太久,已快分不清此间是虚妄,还是真实。
他的神智日渐被凤烬同化,甚至连行为也受他影响。后来,不知哪天起,心底那道声音再未出现。
直到听闻她叛道入魔,接连灭杀神山数十人,他竟生不出半分怒气,甚至还拦下了大部分去魔渊寻仇的族人。
像是下意识的行为,同他当初听到菌族刚寻回的小公主要举办订婚宴,鬼使神差,想去见她时一样。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熟悉得令他心惊。他想,他一定忘记了什么。
后来魔渊破禁,那领头魔物竟和孢子同出一源。那瞬间,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打破困境的关键。
他将它困在神台岭,手下却留了情。
它逃了,连同一只小蘑菇精。
他带上孢子,打算去魔渊找她。
可真见到她,面对那溢满仇恨的目光时,他又生出无尽的惶恐。
作为剑修,他生平第一次主动放下能让他一往无前的“剑”。
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
发展如他所想,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料,再睁眼,看到的是躺在雪地中,气息极速衰退,奄奄一息的她。
他下意识将她带去落霞村,用神息蕴养,时光流逝,神魂中被凤烬刻意隐瞒的那段记忆也日渐涌现。
那些记忆,那个阿雪,被她所珍视过的阿雪,是曾经的他,还是曾经的凤烬。
他已彻底分不清。
只日复一日地嫉妒那死去的影子。
她恨他,想离开他。
可强烈的占有欲日渐疯狂,他只想把她关起来,永远留在身边。
为什么,她总想离开他呢?
之前是,现在也是。
他偏了偏头,唇边缓缓勾起笑意。
“我放你走。”因长时间未说话,他的声音显得嘶哑而滞涩。
果然是他。
又不像他。
白岐心底蓦地生出种悚然之感,心跳得极快,她犹疑开口:“真的?”
怎突然如此好说话?
他缓缓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直至将她完全笼在他垂下的暗影中。
“真的。”他语调很轻,却带着无尽的恶意与病态,“只要你——”
“让我满意,我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