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怎么了?”这是他同白岐说的第一句话,声线沉静,辨不出情绪。
他什么意思?
特意来魔渊唠家常的么?
“这位神山来客,”白岐按住想冲上去的孢子,语调极缓,“不过第二次见面,我们似乎还没熟到这种程度。”
气氛瞬时剑拔弩张,又一点点沉寂。
“我不会伤你。”良久,对方才开口,“只要你把它交给我。”
白岐突兀笑了。这种久居高位的语调、故作怜悯的施舍……
她冷冷抬眼,眸光中淬着浓烈的恨意:“那可真是,遗憾。”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她抬起手。
如丝如缕的莹白妖力自她体内疯狂涌出,在虚空中勾出繁复符文。屋外阵石瞬间炸开,与之呼应,形成张暗藏杀机的网。
白岐迅速后退几步,指尖掐得泛白。
下一瞬,无数闪烁着寒光的菌丝从网中射出,如活物般向阵中人绞杀而去。
楼烬雪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身形半分未乱,他抬手一挥,火光凭空出现。
火息过处,菌丝纷纷断裂,却没再前进半分,只精准控制在他身侧。
还真应了那句不伤她。
既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勾动指尖,只见方才被烧落的菌丝诡异冒出缕缕黑烟,在空中沉浮、缠绕,又缓慢浸入火息之中。
吞噬啃咬,似要将之侵蚀。
“放弃吧,你不是……”楼烬雪话语蓦地顿住,身形晃了晃。阵阵酥麻传遍全身,眼前光景扭曲,辨不清真实或虚幻。
他的眸光在混沌与清明间明明灭灭,音调沉哑:“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白岐眸角颇为愉悦地弯起,“和你叙叙旧。”
他是不是忘记,她还是朵毒蘑菇。
她轻声叹息:“阿雪。”
“什么?”楼烬雪几欲动作的手不可自控地滞住,怔愣僵在原处。
就是此刻!
白岐身形微动,幻化成层层菌丝,转瞬又凝成尖刺,直直朝他心脏攻去。
噗呲——
鲜血飞溅。
半透明的身影在他身后浮现,白岐气息陡然萎靡,却毫不在意,只冷静抹掉溅在颊边的滚烫液体,满脸漠然。
为这刻,她已在心底重复无数次,就算看不清,也不妨碍她将这些可能出现的招式、动作、对话推演到极致。
她在赌一种可能性。
在万千失败中唯一成功的可能性。
赌他不会对她设防,赌他不会伤她,更赌他身上,还残存着阿雪的一丝意识。
显然,她赌对了。
她的阿雪,还是如此爱她。
可惜一切太晚,她已回不了头。
她只想救下自己的孢子。
雪下得愈发大。
身侧人瞬间跪倒在地,白岐伏在他耳侧,恶趣味道:“诈你的,凤烬。”
她不欲多言,怜爱地抚上那张她心念多年的脸,从眉骨、到眼睫、再到鼻尖,最后落在柔软的唇瓣上。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指腹下触感却极清晰,他的唇在抖。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憎怒、是不甘、还是……她还是如此地……
她俯下身,冰凉的唇轻轻覆上去,不带任何情欲,像在为某段记忆告别。
“永别了。”
手下用力,再次贯穿他的心脏,他身体在剧烈震颤后,又缓缓沉寂。白岐放开他,冷漠起身,手中掐诀。
缕缕灿金色神息从他破败的胸口溢出,又被牵引融入那半黑半白的稀薄雾气中。
神息滋养下,雾气逐渐变得凝实,黑色褪去,逐渐露出原本莹白的色泽。
快了,很快就好了。
只要彻底杀死他。
可他为何不反抗呢?她分明不是他的对手,直到此时此刻,她已近强弩之末,他也没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沉默,一直沉默。
沉默着承受她的恨意与怒火。
她心间几不可察地抽痛一瞬,又很快被复仇的汹涌情绪填满。
他想送死,那就如他所愿。
手下正要继续动作,一道细嫩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不要杀爹爹,娘亲……”
是谁?
她猛然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模糊感知中,一团气息微弱的家伙从他袖间爬出,行动艰难。
白岐记得它。
可和记忆中又有些不同。
那次,她分明没从它身上感受到任何血脉牵引,只有些微妙的亲昵。
可如今,它身上为何会有和她孢子同样的气息?她无比确定,这就是她的孢子。
她怔愣看向另一处,那它呢?
为何会有两个孢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脑中刺痛,一段段陌生画面从识海浮现,如枷锁般牢牢桎梏她。
她似乎看到自己又回到归元宗,在伶仃破败的漏洞小屋中,盘坐蒲团上,对着刻录话本的玉简愁苦叹气。
她又看到,将话本递给收稿师兄后,他嘴中念念叨叨:“你这是烂尾啊!”
她只能尴尬笑:“以后补上。”
她还看到,回去后,她重新拿出玉简,自我开导:“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看,借鉴下近期时兴的生子话本,让男主怀上孢子就好啦,谁会在乎男主涅槃后会发生什么事……”声音却越来越低。
怎会没关系呢。
白岐僵在原地,身体止不住地抖。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这些画面往复冲击神经,她脑中似要炸开。为什么?她没有这些记忆。
如碎玻璃般的轻响,画面片片破碎,她的意识陷入黑暗。
-
白岐被嘹亮的鸡鸣声吵醒。
半梦半醒间,她无意识往旁边凑。
触感是冷硬的床板,她猛地惊醒,睁大双眸,入目一片空茫。
空气中潮意充盈,是常年下雨的地方。舒适又熟悉的体感,这里是——
落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