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帘幕高卷,斜点银釭在微风中飘摇,明灭的寒影将那抹修竹般的身影拉得笔直。
云晅在他身后驻足,正不知要不要上前,顾子衿已唤了声“陛下”。他未回身,仍抬头望着神龛内一面红地金字的木主,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与云晅听:“先帝登极时,曾赐君臣最亲信者配享太庙。臣父忝列其中。这便是臣父的木主。”
云晅默默上前,亲手在木主前奉了三炷香,行空首礼。顾子衿长跪答拜。
二人起身后,顾子衿望着燎炉中袅穟的长烟,神色模糊:“臣父虽不受诛而死,身后仍能与先帝配嗣同享。臣与臣的族亲,却无此殊荣了。”
缭绕的烟篆将他的轮廓氤氲得有些朦胧,云晅屏息凝神,不敢惊扰了这场幻梦:“我还以为……你不愿与我同嗣配享。”
顾子衿转过头来,前所未有地忤视着他,目光淬成的冷锋刺破两人之间有如实质的空气,却仍是将刀锋向着自己,刀背向着君王:“臣族谋大逆,宗族数百人,父母遗体被锉骨扬灰,魂而有灵是孤魂野鬼,臣不受寸斩屠戮已是陛下矜纵,又安敢入太庙受后世奉祀?”
抵在胸口的刀柄仿佛也化作了一柄寒锋,长驱直入地刺入云晅的心口,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原是我痴心妄想,你恨我罢,只是别作践你自己。”
顾子衿的声音如眼前的烟雾一般轻飘飘地:“陛下是天子,一言一行皆合乎圣轨,臣岂敢心怀怨望。听闻陛下以万乘之尊,亲临杀伐之地,素服临吊,以飨罪臣,臣不胜铭戴之至。”
云晅柔声道:“对不起,我本该陪着你的。但我是天下人的君父,亲眷被刑,为他们送行是我的责任。”
顾子衿凝望着他浑然天成的完美面容,目光中似有什么东西慢慢坍塌。良久,他唇角微微牵动,扯出一点自嘲的笑意:“陛下永远是对的,”他慢慢退开,身形隐在帘幕之后:“丞相清晏是国之柱石,抱病在府,陛下应亲幸其第以示劝勉之意。”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云晅的心脏,缓缓收紧,这话中的言外之意令他几乎窒息,却又难以启齿。该如何告诉若卿,自己今日来太庙,原不知他在此?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神色已转为朝仪的穆穆皇皇:“朕今日来,是为奉冤死子民之神主祔庙祭享,”从怀中捧出一面无字牌位,供在神座之上,“因我而死者恒多,名字不能尽书。此牌位虽无字,情义却在心。凡我子民无人奉祀者,皆可祭拜于此牌位之前,不令其成为孤魂野鬼。”
云晅轻轻击了击掌,便见殿外逶迤数重,司仪令导着署中官员捧着笾豆案等祭器鱼贯而入。另有稻粱、果蔬、牺牲、香烛,福酒等祭品,供于神座之前。霎时间银花夜照、香烟缭绕、钟鼓齐鸣、韶乐悠扬,佾舞翩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