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王筹谋良久,他挟持陈福,以假的口谕诱骗守陵士兵,再通过诚武伯李见文与右龙胜旅的统制搭上关系。后利用文庄公与戚烨取得联系,戚烨犹豫许久,终是答应相助。然而他确实忽略了即墨允,或是说他从未在意过赤霄院。自开宇十五年后,赤霄院渐渐安静下来,宏王最后一次见到即墨允还是在宥王被废的那次宫宴上,与他而言,即墨允不过是在东宫看戏而已。此时即墨允突然出现,才让他想起那些年听过的传言,心里发了慌。
夏翊清语重心长地说:“二哥,别闹了,收手罢。”
宏王嘶吼道:“你凭什么让我收手?!”
夏翊清终是站直了身子,语气冰冷地说道:“你若执意动手,那便不是兄弟争吵,而是谋反逼宫!”
夏翊清今晚只穿了件普通的水色长衫,外面披着灰鼠氅衣,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并不算瞩目,就连即墨允那一身素白都比他惹眼,可宏王就是被这样的夏翊清慑住了。
他看向夏翊清的眼神已然变了,此刻他只觉十分不甘,心中又泛起阵阵酸楚————不得不承认,他是嫉妒夏翊清的。
一个九岁才得名的皇子,一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一个异族女人生的儿子,如今就这般立于龙椅旁,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人。可自己从懂事起就装得乖巧听话,要万分努力才能讨得爹爹和嬢嬢的欢心,要懂事地对那个在他看来毫无能力的大哥俯首帖耳。他用了许多年,一点点瓦解了父亲对大哥的宠爱与信任,终于让父亲废了大哥,可他却并未如愿得到太子之位。那时父亲多番明示暗示,异族血统终非正途,他便真的信了,将夏翊清放置一旁,只偶尔敲打。他用尽全力拉下宥王,又不惜对六哥痛下杀手,明明他已无对手,明明一切尽在掌控。可先帝猝然崩逝,用一封遗诏将他多年努力尽数终结。
夏翊清依旧在劝说:“二哥,现在收手尚来得及,皆是手足至亲,为何非要刀剑相向?”
宏王目眦尽裂,吼道:“不必多费口舌,纳命来!”
“二哥!”夏翊清无奈喊道。
宏王此刻已彻底失控,他接连按动手中连弩:“诛杀乱臣贼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玄铁鞭凭空出现,将那几支箭打飞。宏王见一击不成,立刻提剑直奔夏翊清而去,两根玄铁鞭一左一右缠住宏王长剑。与此同时,百名黑甲士兵从天而降拦住意欲闯殿的士兵————骁骑卫回来了!
许琛将玄铁鞭收回至腰间,捞起夏翊清飞身上了屋顶:“你怎的不躲?”
夏翊清笑道:“听到你来了,我还躲什么?”
“我若是来不及呢?”许琛的面罩掩盖住他原本清亮的音色,却盖不住他语气之中的担忧。
夏翊清伸手将许琛的面罩掀起:“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许琛看着夏翊清因生病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便是再也说不出一句狠话,只用力勒住他的腰。
夏翊清强压住自己想拥抱许琛的冲动,静了静心神,道:“我有安排,不会有事的。”
许琛皱了皱眉:“那时你还说不再以身犯险,如今这又是在作甚?”
许琛身上的黑甲直延伸到手背,手掌与手指处又被特质的软皮包裹至手指第二个关节处,只余指尖在外。夏翊清将许琛这一点点露出的指尖握在手中,低声说:“你手好凉。”
许琛心疼兼着无奈,只好报复性地轻挠他手心。
夏翊清嘟囔着说道:“一年多未见,第一句话竟是吼我,大将军真是威风。”
许琛将手探入夏翊清的氅衣之中,掐住那纤细腰枝,道:“一年多未见,便以这般危险场景相迎,四大王真是狠心。”
夏翊清看着许琛,道:“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许琛眼中尽是温柔缱绻,“此间不宜叙话,我们该下去了。”
“我要大将军抱我下去。”
许琛笑笑,带着他落回到院中。
只这几句话的工夫,院中士兵已然被伏。
两名骁骑卫用乌霜一左一右押住宏王跪于院内,即墨允靠在廊下柱旁插着手,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此时戚烨走入院中,向寝殿门口躬身长揖:“回禀主上、太后,禁中叛军尽数伏诛。”
“戚烨!你骗我!!”宏王声嘶力竭。
戚烨转身道:“那时下官说的是效忠天家。开宇朝时,下官效忠的是先帝,如今太康朝,下官效忠的便是此时在大殿内的天家。从始至终,皆是你会错了我的意。”
许琛站在夏翊清身后,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原来他确实另有安排。
此时太后款步走出,冷眼看向跪于院中的宏王。
宏王喊道:“嬢嬢!我不服!为何要我守皇陵!为何他来辅政!爹爹明明不喜欢他!大哥之后便是我最年长!为何不是我!”
太后声音清冷:“因为衍儿是被你害的。”
宏王立刻收了声。
“你竟真以为昔年之事无人知晓?吾今日便明白告诉你,不仅此刻站在我身后的皇亲知晓,先帝同样知晓。”太后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你今日在带兵进宫之时,可曾有一丝一毫想过你府中的王妃和幼子?你可曾怜顾他们,若今日事败,他们将会如何?你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兄不仁,为父不慈,国朝天下如何能付与你手?”
宏王默然。
安静片刻,太后终是说道:“宏王卓清夜叩宫门,兵戎入内,行刺杀事。幸得忠臣护佑国祚,叛贼伏诛。谕令————”
值宿翰林与两府宰执听言皆自殿内鱼贯出,列班院中。
“两府及学士院草诏拟旨,宣告内外,落宏王卓清一应官职爵位,夺玉牒,以谋逆罪论,交付有司。大主及晟王主理,宗正寺与大理寺辅理。皇城司持予诏令,往宏王府、文庄公府、文昌伯府、诚武伯府、秦淮漳宅羁押从犯,单独看管。左右龙胜龙武四旅统制暂押惩戒所,骁骑卫统领纪寒摄外皇城巡防事,调京畿军五万人入城接管一应防务。拱圣十二营凡参与谋反事者,就地诛杀,宫城巡防交由都统戚烨与副都统吕斌调配。其余事务由寭王领两府商议。”
众人躬身领旨,各自忙开。
宏王终于瘫坐在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都知道……?”
即墨允轻笑一声:“宏王,你当真小瞧了我赤霄院。”
太后已然离开,两府宰执请示夏翊清,夏翊清略顿了顿,道:“叛贼暂押宗正寺。今夜辛苦,诸位相公先至翰林值房休息,明早收拢统计过京中官员家中伤亡后再议。戚都统处理过叛贼后往宣政处去,安成去传话邓继规,监门官夜开宫门、后省与宫外私相授受,一应事宜务必查实报来。今夜吾留值宣政处,无论事由大小,随时报来。”
太康二年腊月乙亥,宪宗子卓清携三万叛贼夜叩宫门,行谋逆事,事败。史称,乙亥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