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毒杀言清。”夏翊清接过话来,“他清除你的手下,又把你调离,就是不让你有机会救世叔。他既动了杀心,就定会把事情做绝。如果言清只是言清,那是绝无生还的机会的。”
即墨允点头,继续说道:“起先我并不知道言清是怎么死的。天家说他是病逝,可我却不信,那时季亭不过十九,虽不怎么会武功,但身体非常康健。我一直逼问天家,他不说我就同他对着干。我那时年轻,心中并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只想着他不让我高兴,我也不能让他欢喜。我同他僵持了两年,直到开宇二年初,我收到了一个消息。”
“是世叔的消息吗?”夏翊清问。
即墨允摇头:“不是。是我路过颐华宫时,捡到了一张纸条。”
“我母亲?”
“对。”即墨允解释道,“恭敏贵妃告诉我子隽曾在言清离世之前偷偷去过东宫。我这才知道她在宫中也有许多眼线,所以是她间接帮我找到了季亭。”
“原来如此。”夏翊清此时才算明白,即墨允这些年对自己的回护照顾,不仅仅是因为一份“临终嘱托”,更是因为这里面藏着的这段故事。
“扯远了,”即墨允回过神来,冲夏翊清笑笑,“赤霄院本该监督皇权,当年季亭说过,皇权为尊,却并不意味着随心处事。位高者要明白自己的强大,更要因强大而懂得节制。皇权不是为所欲为,不是任人唯亲,上位者更不能因一己喜好就不顾法度。万事万物都需规则,皇权也不例外。当时台谏形同虚设,且多有谄媚逢迎之举,所以需要一个绝对独立公正不受干扰的组织,来监督皇权,这便是赤霄院。”
夏翊清说:“可是现在赤霄院变成了他用来监视百官的眼睛,那些暗中的观察算计,还有跟踪刺杀,让人就算是在自己家中都不能全然放心,时刻提防着。这完全是与初衷背道而驰的。”
即墨允道:“这些年赤霄院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季亭怕他对我不利,为我和院里做事的人都铺了后路,就是我之前与四郎说的隐居之所。”
夏翊清问:“那你为何没去?”
即墨允并未回答,沉默片刻,接着说道:“这些年我已习惯了,污名于我来说无甚所谓,我此生所求皆已得到,如今已是自在。你还想知道什么?”
夏翊清见即墨允这般,也没再强求,便直接提出了问题:“天家如此多疑,为何对你一直信任有加?”
即墨允笑着摆手:“他从未信过我,他是相信言清。说来可笑,言清在世时被他怀疑顾虑,可言清死后却得到了他全部的信任,言清当年用自己的死给我们所有人都留了活路。”
“世叔定是在脱身之前留下了让你和天家和平相处的方法。”
即墨允转着手中的茶盏,轻声说:“一张白纸而已。”
夏翊清愣住。
即墨允:“季亭当时中毒很深,我又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有东西留给我?他知道自己被下毒之后有条不紊地清理自己在宫中甚至……甚至是在这世间留下的所有痕迹。”
“明之的意思是……?”夏翊清难以置信,“世叔并不想求生?”
“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只是后来回忆起那时他同我说的那些话,还有在晟王府休养时候的样子……总之与现在的他完全不同。”话到此处即墨允似乎有些不忍回忆,只轻轻摇头,“言清告诉天家,说他在我手中留了一个东西,只要天家不做太过分的事情,那个东西就永远不会有人看见。可若是他背叛了当初我们的信念……”
“那会如何?”
即墨允笑着复述出来:“我能扶你上位,便也有能力让你坐不成这个皇位。”
夏翊清只觉一股寒意窜上背脊,犹疑着问道:“天家信了?”
即墨允:“他信了,而且越来越相信。因为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或多或少被季亭说中。天家派人到赤霄院找过,也安插人进过赤霄院,但都无功而返。后来我告诉他,言清当年想看到的是个河清海晏的盛世,与其想要知道言清留下什么,不如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只要盛世安稳,言清留下的东西便不会有任何威胁。这些年天家相信言清,心中愧对言清,所以也就不会为难我,他还需要我,需要赤霄院。说到底,他是想证明,没有言清他也能做得很好。”
“他的心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合时宜。”
即墨允并没有听清楚夏翊清这几乎无声的嘟囔,还以为是错过了什么问题,连忙问道:“四郎说什么?”
“没什么,”夏翊清指了指桌上的刻钟,“你该回去复命了。”
即墨允:“我晚个一时片刻没关系,院里有事绊住脚也是正常的。”
夏翊清扯出一个微笑,道:“我没事了,而且就算我真的心里憋闷也不会找你来开解的,我怕会更难过。”
“罢了!”即墨允知道夏翊清这般说,应是解了愁思,便站起身来,“听完故事就不要讲故事的人了,我走了!”
夏翊清则含笑道了谢。
到了午后,宫中果然传出消息,天家让许琛陪夏翊清到城外的温泉别院休养。
次日出城的马车上,夏翊清一直靠在许琛身上睡着,待快到别院时,许琛才轻声叫醒怀中人,夏翊清睡得有些迷糊,只扯着许琛的衣摆应了两声,并未睁眼。
许琛将自己这侧的窗户推开一道缝隙,用身体挡住风口,只教外面凉气稍吹进一些,轻声哄道:“快醒醒。你睡了一路,车里又暖,一会儿下去被风冲了会着凉的。”
“唔……”夏翊清不情愿地从许琛怀中起来,“我竟真的睡着了。”
“你昨晚又没睡好?”许琛问。
“还好,不过是晚了些。”夏翊清拉住许琛的衣袖,“想到能跟你出来,我就兴奋得睡不着。”
许琛无奈:“这种烂借口竟也编的出,你拿我当三岁孩子糊弄?”
夏翊清沉默片刻,低声道:“知白,我心里乱得很,给我些时间。我总要自己梳理清楚,才能讲与你听。”
“我明白的。”许琛轻吻夏翊清的额头,温柔说道,“哪怕你不同我说也无妨,我只希望你可以自在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