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箐摆了摆手,说:“言清的墓在皇陵旁,想必穆学士是祭拜过了。”
穆飏立刻会意:“飏失言了,今日得见子丁先生,三生有幸。”
许箐入座,将许琛抱在怀里,一边教着许琛使用那个腕箭,一边说:“叫我季亭就好,什么子丁先生,不过是个穷酸书生。”
定远侯大笑道:“你这话要是让外面的读书人听见,怕不是能把你活吞了。”
许箐看着怀里的许琛,继续说:“怕什么,难道三哥这里隔墙有耳不成?”
穆飏此时倒是拘谨了起来,恭敬客气地说道:“昔年之恩,飏无以为报,若他日有所需,请一定要让我知道。”
许箐毫不在意地说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当年救你只是看不得孩子受苦,也没想着你能回报,就别提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了。”
穆飏此刻却没那么洒脱,只是一个劲地说道:“救命之恩,怎么能不报。”
许箐哄着膝上的许琛,说:“琛儿啊,你这位老师年轻有为,什么都好,就是太迂腐了,跟他学知识可以,可别把他那个迂腐劲学回来。”
官场上人都道昭文阁的穆学士天资聪慧,为人机灵,行事进退有度,丝毫没有文人的教条刻板。穆飏自己也从未想过会被人说迂腐,而且还是当世的大文豪,昔年的救命恩人,此时脸涨得通红,一向善辩的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琛看着自己的小叔,又看了看穆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定远侯解围道:“季亭,你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许箐:“琛儿生日,三哥肯定让厨房做好吃的了,我来蹭饭。”
“我们都快吃完,难不成你忘了我府里晚膳的时间?”定远侯示意厮儿们上前布菜伺候。
“我早来了,听到你们在聊子丁先生,一时好奇就听了一会儿。”许箐说。
穆飏刚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低声说:“是飏唐突了。”
许箐抬头看了一眼穆飏的脸色,说道:“穆学士,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可把你轰出去了。”
定远侯笑着接话道:“如风不必拘束,季亭最见不得别人拘礼,你放松些,没事的。”
坊间都知道晟王有位挚友,不过此人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据传此人是定远侯的亲弟,无官无职,从不跟临越的一众衙内公子应酬厮混,也从不惹是生非,是个低调到可以忽略的人。穆飏曾在晟王府见过许箐的背影,每次都是远远的,只觉得此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
穆飏记得年幼时救助他的言公子常年蒙着面,是个活泼的少年人,总对着他说以后要好好读书。后来每年拜读子丁先生的大作,总是震撼于他诗词中传达出来的意境,他在心中描绘了这个人无数的性格,却没想到眼前的许箐竟是这样的跳脱不羁。
许箐貌似是饿极了,除了埋头吃饭,便没再多说什么。许箐不在官场,许琛年岁尚幼,穆飏自然不会在饭桌上说起朝中的事,便只说了些坊间的趣闻。
一顿饭毕,穆飏起身告辞,定远侯送穆飏出府。
穆飏说道:“今日多谢许侯解了飏一桩心事。言公子既然已离世,那早年间的手书便不会再存世。”
定远侯点头,明白穆飏此举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便说道:“你且放宽心,季亭就是这样的性子。”
穆飏:“想来令弟是对的,是我太过迂腐了。”
“你莫听他胡言,在他眼中世人皆迂腐,不必放在心上。”定远侯顿了顿,道,“季亭托我转达几句话。”
穆飏立刻恭敬地说道:“许侯请讲。”
定远侯话语间带了些许郑重:“第一,玉佩给了你便是你的,不要想着还回来,这是上一辈的事情,不必牵扯晚辈。”
穆飏点头:“我明白。”
“第二,你是君子,又是天子之臣,不要被所谓恩情束缚,季亭不需要,琛儿不需要,我更不需要。”
穆飏抬头看着定远侯,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定远侯接着说:“第三,季亭当年让你好好读书,如今他让你好好做官,更重要的是,做个好官。”
穆飏此刻像个孩子一般,用力点头道:“我记住了。”
定远侯说:“你是聪明人,天家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兵部一团烂账牵扯颇深,至于这账是从哪乱起来的,你我都心知肚明。”
穆飏点头:“我明白,兵部之后便是户部,户部清查之后六部格局必然有变,那时长主和许侯大概可以结束这样的日子了。”
定远侯不置可否:“天家如今还需要我们,我们便继续守着这边塞,若有一日边塞安稳无虞,我们便该有自知之明。”
穆飏:“许侯莫要妄自菲薄,天家是长主的兄长,与你亦是昔年挚友,万万没有鸟尽弓藏的道理。”
定远侯笑了笑,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只是我希望,若真有那一日……”
穆飏立刻接话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必定将奏疏送至天家案前。”
“不。”定远侯却否定了他,“记住方才季亭的话,永远不要被所谓恩情束缚。若真有那一日,你要做天家的臣子,做仲渊的臣子。”
穆飏愣住了。
定远侯长叹一声,道:“言清的墓,可就在皇陵旁边啊!”
穆飏心中刺痛,当年以白衣之身获“公子”雅称的,名动天下的言清,如今不过一抔黄土一个墓碑罢了。
说话间已走到侯府门口。
穆飏整理了心情,道:“今日还要多谢许侯款待。”
“穆学士客气,明日兵部见罢。”
两人互相一拜,穆飏便转身上马,离开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