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时节,天气渐凉。这一日许琛从宫中回府,见穆飏还未离开,便入厅房行礼。
“快来坐。”定远侯招呼着许琛坐下,问道,“今儿学堂讲了些什么?”
“今日郑大学士询问我们关于兵部之事的看法。”许琛恭敬地回答。
穆飏挑了挑眉,心道:这郑大学士怎的转了性了?
“那你是怎么说的?”穆飏问。
许琛摇了摇头:“许家是臣子,不敢多言。”
穆飏笑笑,对定远侯说:“许侯莫要把孩子管得太拘谨了,知白如今已是半个皇家子弟,被天家亲自赐字的孩子,仲渊可是独他一人。”
定远侯却道:“如风此言差矣。天家赐字是恩典,我等臣子怎可将恩典当做资本?”
“知白如今既已入了许氏宗祠,便是名正言顺的许家少主了。谦逊自然是好,但也莫要太软弱了些,没得让旁人瞧低了去。”
定远侯不欲在这件事上与穆飏过多争执,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刻钟,便顺着转了话题:“在家中用过晚饭再走罢,正好今儿也是个好日子。”
穆飏和许琛均不解地看着定远侯。定远侯只是笑笑,召人前来伺候洗手布菜。
三人落座之后,定远侯才道:“今日是琛儿的生辰。”
许琛这才想到,这一日正是九月十五。
穆飏:“没想竟是侯府的大日子,我也没带什么贺礼,实在是不好意思。”
定远侯笑道:“如风此言差矣,这一年来你对琛儿的教导是千金不换的。来,我们举杯。”
许琛举起杯子:“多谢义父,多谢先生。”
穆飏干了杯中酒,说:“许侯言重了,资善堂之事是皇命,既然是奉旨办差,自然尽心竭力。”
定远侯略有深意地一笑,旋即对许琛说道:“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多吃些。”
许琛点头:“谢谢义父。”
穆飏自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许琛面前:“这个就当是贺礼,世事跌宕起伏,希望你能保持本心。”
许琛见过那玉佩,平常在学堂时穆飏需穿官服,官服配饰皆有规矩,不得随意添改,这玉佩便一直放在穆飏随身的书箱之中,后来又见到穆飏穿便服时都将这玉佩随身带着,就知道这必定是心爱之物。许琛不敢接下,郑重地说:“多谢先生心意,这玉佩如此贵重,琛愧不敢受,还请先生收回。”
穆飏却并未收回。
许琛只好转头向义父求救。定远侯伸手将玉佩拿过,又推还到穆飏面前:“这礼你送得不明不白,我们可不敢收。”
穆飏道:“怎么不明不白?我给学生送生辰贺礼,这难道不是理由?”
“自古只有学生给恩师送束脩,哪有座师给门生送礼的?更没有拿贴身玉佩送学生的,你快收回去罢,这要是传出去,该说我侯府仗势欺人了。京城居,大不易,你我君子之交,不必如此。”定远侯如此说,一壁又将玉佩往穆飏身边推了推。
穆飏笑笑,便没有再坚持,道:“玉佩不收,我也总要有些表示才行。”
定远侯说:“你若真有意,就给琛儿写幅字,昭文阁学士的墨宝可比玉佩值钱多了。”
穆飏却道:“许侯这是拿我打趣,子丁先生墨宝千金难求,我还想请许侯为我引荐呢。”
许琛不明所以,定远侯则愣了一下,随后笑道:“罢了,你若想见,改日叫季亭来家里便是。”
许琛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那个经常给自己带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的俊美小叔,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子丁先生。
子丁先生诗文卓绝,名声远扬,但其人却异常低调神秘。每年只两篇新作,都是极品。子丁先生每年的手稿都会经由临越最大的青楼归雁楼拍卖,所拍得的银钱一半经归雁楼送往当年生计最为艰难的省份惠及百姓,另外一半则与归雁楼三七分账,子丁先生只取其三。前些年有洪灾旱灾之时,子丁先生更是分毫未取,将自己的一份全部捐出。子丁先生文动天下,又心系百姓,是以许多文人都将见到他当做毕生心愿,义商富豪们也以能拍得他的手稿为傲。然而世人完全不知道子丁先生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关于子丁先生常住临越的猜测也大多是因为归雁楼在临越,而当年令子丁先生才华震天下的一曲《鸣凤》,便是最先在归雁楼唱响。
有些人信誓旦旦说子丁先生就是归雁楼的头牌行首,也有人言之凿凿说子丁先生其实是某大户人家的女儿,一直藏在深闺之中,还有人说子丁先生是世外高人轻易不露于世。
其实当今世上,知道子丁先生真实身份的人不超过十人。
穆飏说:“大隐隐于世,谁能想到子丁先生会是晟王挚友、定远侯亲弟呢。”
“那先生是如何猜到的?”许琛好奇地问。
“是子丁先生自己告诉我的。”穆飏回答。
定远侯:“我怎么不知道?若他自己承认了,临越的文人怕是早就要把我这侯府踏平了。”
穆飏:“季亭二字各取半,便是子丁。”
定远侯摇头:“这个早就有人猜测了,几年前季亭亲自出手拍下了子丁先生的手稿,还与子丁先生隔帘相拜,这谣言便不攻自破了。没有人会自己拍自己的手稿,更何况季亭和子丁先生字迹并不相同。”
穆飏:“是啊,可是若此人是一向行事不按常理的言公子呢?”
定远侯心中一凛,但脸上却看不出变化,只道:“如风此话我可听不明白了。”
穆飏:“许侯放心,言公子当年于我有恩。他病逝的消息我总是不信,只是想确认一下。如今你帮我确认了。”
定远侯无奈地笑了笑:“好你个如风,竟是诓我的!”
穆飏道:“也并不全是。我幼时曾有幸见过言公子早年笔迹,当时言公子是右手执笔,可后来却听闻言公子惯用左手,心下一直纳罕。待有幸见到子丁先生的手稿后我便发现,虽然字体有变,但笔锋的习惯却有保留,所以我猜子丁先生便是当年救下我的言公子,而左手与右手不过是种掩盖。又加上那年令弟拍下手稿后,我曾见晟王将手稿随意放在诗集之中,并未如何珍藏待之。这对于痴迷诗文的晟王来说太过不寻常,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这手稿对晟王来说是寻常之物。思来想去,便大胆猜测了。”
“言清手稿尽数销毁,只有那字条留在你手中,我就知道你早晚会猜到。”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跨门而入的正是刚才他们谈论的主角————子丁先生,也是定远侯的亲弟许箐,表字季亭。许箐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窄袖窄身锦袍,腰带下只挂一枚香囊,打扮颇为低调。
“小叔!”许琛跟许箐的关系很亲密,一见到他进来便跑了过去。
“乖,小叔给你带好玩的了!”许箐边说边从拿出一个精巧的机括袖箭,或者应该叫腕箭更合适。
这腕箭状似手环,只在手环的正中藏有一个细小的发射装置,发射装置连着一根细线,细线的另一头是一个指环,细线和指环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纤薄透明,戴在手上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而触发腕箭则只需打开腕箭的开口,将细线绷紧即可。细线一旦绷紧,机关被触发,藏在手环之内的细箭便会射出,手环最多可藏五根细箭,内部还有自动上箭的机括,这种腕箭是最适合防身的。
穆飏看到许箐进来,立刻站起来躬身一拜:“飏见过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