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理成章,太皇太后大怒,以为此子不吉,母子二人幽居冷宫,变相给囚禁了起来。
既堵住了朝臣们的口,也免了她身陷风波。
“倒不是为了她……”冯初慢慢说着,玉盏抵在唇边,久久不见她饮下。
柏儿忧心不已,她跟在冯初身边多年,眼前的冯初就似被掏干净的空壳子,投身公文,条理清晰,实则魂不守舍、苦苦强撑!
“小娘子。”
嗯?
许久没听过她这样唤自己,冯初抬眼,眼眸中的疲惫一览无余。
“婢子僭越,自知不配与大人交心,然大人苦闷,总该寻个地方发泄发泄吧!”
已经,这般明显了么?
冯初回过神来,忙扶起柏儿,替她掸了掸身上的灰:“说的什么话,若不是柏儿,我哪儿能安安稳稳坐在这批阅公文?”
“许是……许是我这些时日太累了罢。”
冯初温和地勾唇,“让柏儿为我劳神了。”
“大人……”
“柏儿说的,我会记下的。”柏儿分明什么也不晓得,也没叮嘱什么,这话温雅有余,却无一句落在实处。
“帮我备马罢,”冯初抬手搭在她肩上,珊瑚手钏斑驳,刺得她又迅速收回,用宽大的袖袍将其掩下。
“等日头落些,我去趟郭外。”
皇翼寺的五级浮屠上遍饰铜铎,风往北吹,音送紫宫。
她跪于蒲团,渴求一场暴雨,最好一口气裹挟南地五千里江河湖泊的蒸腾水汽,浩浩荡荡刮到平城,倾盆而下,将目之所及的宫阙楼阁、往来人们都冲刷斑驳,水墨交融。
她与她都化成丹青翰墨,这样才能换得她们片刻相贴。
她与她,那么近,那么远。
奈何平城少雨,铜铎无言。
“陛下,时辰到了。”
“好。”
金身塑像缄默,也是她唯一寄托妄想的地方,离开这佛堂,她就要学着如何做一个帝王,一个令冯初满意的,帝王。
“这衣裳有些老气了。”李拂音替她换上袍服,石青色的衣衫贴在拓跋聿的肌肤上,衬托得有些苍白,“太皇太后......不喜。”
“那便另外换件吧。”
拓跋聿对于妆容打扮的心早已偃旗息鼓,帝王本就不该有太多喜好,而她想要的,也难以得到。
李拂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寻了件浅朱色的袍服替她换上,扣上腰间带钩时,李拂音淡淡地说了句,“陛下与李昭仪,真像。”
随着年岁增长,她也渐渐晓得了自己的生母不是离开宫中,大魏子贵母死,她应当是在自己册封为太女的时候,被父皇赐死了罢。
阿娘离开她太早,这些年也都是冯初和李拂音替她操劳一切,悲恸心酸,在经年的时光中也不过是化为心间烟波。
不去细瞧、不能细瞧,日子如常。
不过李拂音身为她阿娘的婢女,甚少在她面前提及阿娘,今日突然说起阿娘,拓跋聿有些诧异。
“我阿娘......我与她长得很像么?”
像啊,太像了,不光和你阿娘像,也和那个高坐皇位的帝王像。
“陛下同昭仪,眉眼最相似,”李拂音的目光缱绻而疏离,拓跋聿有些抓不住,“......陛下,笑起来时,有昭仪七分神韵。”
她靠着这七分神韵,撑到现在。
四娘......
她真的好累,撑不下去了。
“是么......朕已经,记不太清阿娘的容貌了。”
拓跋聿语气怅然,低头无心一言,殊不知扯断了谁最后一根绳索,“朕,对不起阿娘......更对不起阿耆尼。”
李拂音清晰听见自己牙关紧咬的摩擦声。
“陛下,就这么看重冯家的小娘子?”
她的音色压得很沉,奈何沉溺在情孽纷扰的小皇帝哪里察觉得到身边人的异样。
“是朕对不住她,朕若是没起那些心思,她便不会被朕绊住,束手束脚。”拓跋聿掩面,不想给旁人看见她失态,即便此人是日日侍候的李拂音。
“朕,一国之主,却什么都给不了她。”
还拿着自己幼稚懵懂的感情,一次次失控,一次次朝她施压。
“阿耆尼是天下顶好的人儿,她心怀天下,怎么会瞧得上我呢?”
......
“陛下心下装的是九州万方,他不将我挂在心上,也是应当的。”彼时李昭仪抚摸着自己日益隆起的小腹,“纵使来日生下的孩儿被立为皇嗣,要我的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
好一个心甘情愿!好一个理所应当!
李拂音缓缓抬首,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帝王,半晌,仰头,对上了堂前佛像漆画的双眸。
她不需要佛陀普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