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送来两件大氅,冯初径直拿起拓跋聿那件,熟稔地替她先罩住。
篝火昏昏中,近在咫尺的薄唇格外惹眼。
她好香。
“殿下,在看什么?”
拓跋聿喉头发紧,被问及后滚动了一下,掩饰拙劣,“没、没什么。”
殊不知素来湿漉漉的杏眼中忽闪出贪婪的光,有多么扎人。
六分的猜疑变成了八分的笃定,冯初觉着自己个儿才是今夜被陶罐煨煮的羊肉,冒着泡,五味杂陈。
她为自己选的道,缘何会带到这个地步?
“阿耆尼不冷么?”拓跋聿一心想同她亲近,扯过宫婢手中的大氅,就要罩在她身上。
“臣——”她想说‘不冷’,又担心过于冷淡伤了她,“殿下,这样于礼不和,臣自己来吧。”
从她手中接过大氅,信步走到营帐前,挑起毡帘,“殿下,请。”
入帐内,拓跋聿原以为冯初会与自己同座,不想冯初坐在了下首。
“阿耆尼不与孤同座么?”
拓跋聿忍不住开口相邀——主位上设得宽阔,本应是冯初欲与她同座,不知为何临了改了意愿。
她的眼中的希冀让人惊心。
“殿下,营中人多眼杂,臣不想授人以柄,徒增口舌。”
恰时让人煨炖的羊肉好了,柏儿端着陶罐呈至案前,“这羊肉的做法是臣在盛乐时,一府中的庖厨告知的,殿下尝尝?”
冯初笑得如沐春风,打消了拓跋聿心中刚萌芽的一丝疑虑。
明月攀东枝,拓跋弭的龙帐中热闹又凝滞,外邦来的舞姬婀娜娉婷,铃鼓作响,丝绦飘荡,引动着人最本能最原始的欲望。
拓跋弭却只是闷闷地灌入杯盏中最后一口酒,斜睨了一眼冯芷君,又斜睨了一眼蠕蠕来的和亲公主。
这日子,无趣极了。
“朕出去走走,”拓跋弭抛下文武百官和两个想法不同但都想‘吃掉’他的女人,悠悠然转出了营帐。
“不要,不要跟着朕。”
在出营帐的最后一刻,又转过身,望着似笑非笑的冯芷君,“不要跟着朕。”
冯芷君略过他的话,给了他身旁的黄门一个眼神,那黄门应了声‘诺’就随着出去了。
拓跋弭......
冯芷君以无名指蘸着案上不慎洒下的酒水,缓缓写了个他的名。
他还能被逼到什么地步呢?
冯芷君轻蔑一笑,拓跋弭真不知是从哪来的性子,好谋无断至此,也不晓得他亲征是如何得的胜,还是,就爱做那楚霸王?
“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太后,方才说了什么?”妙观隐约听见太后似乎念了什么,不过声音太轻,在嘈杂的营帐内着实听不清。
冯芷君摇摇头,她今日也有些过饮,挑起白菩提子,醉眼朦胧间闪着清光,哑着声儿:“哀家在想,如何让这火,再旺些。呵.......”
......
“公无渡河!公竞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拓跋弭醉意正酣,指着天上明月唱起荒腔走板的调,唱着唱着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淌下泪来:“哈哈哈哈——”
侍从们都离着几丈远,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
“怎么?你们都不敢过来?”拓跋弭早就将营帐中‘不许人跟’的话抛到九霄云外,步伐飘虚,踩到石头砾,猛地一个趔趄。
侍从们连忙近前,他又大喝:
“别过来——”
“别过来。”拓跋弭指着这些侍从,怪异的笑在他脸上停驻,“朕知道的,朕都知道,你们觉得朕、朕、唔呕、无用——”
“朕是、是无用,朕......”
拓跋弭垂头,继而大笑,“饮鸩止渴啊......”
“朕饮鸩止渴,你们,也在饮鸩止渴,太后——也在饮鸩止渴!哈哈哈哈,世上,焉有不死之人,焉有,不亡之国!”
“陛下,您醉的很了,小的扶您下去歇息吧。”
眼见着拓跋弭的胡话越说越没谱,胆大的侍从不敢再放任他再说下去,这要落到太后耳中,他们这些下人可落不到什么好。
“滚——”
拓跋弭粗暴地将前来搀扶的侍从推搡在泥地中,“一年三百六十日,朕难道不能放纵一回吗?!朕是大鲜卑山的男儿!是昌意的后代!朕才是大魏的国主!大魏是拓跋鲜卑的大魏!是朕祖祖辈辈一刀一枪自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不是这些汉羊的大魏!”
众人肝胆俱颤,跪伏下地。
“陛下喝得醉了,妾身带陛下去解酒罢。”
香风盈盈,环住拓跋弭的臂弯,他懵懂迷惘地转过身:“......四、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