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司允站在教学楼的檐角下，雨水顺着屋檐蜿蜒而下，他盯着掌纹间尚未消退的红痕，那是他刚刚太过用力抓住利诺时留下的，此时似乎还残留着那人冰凉的体温。

这柄伞，本不该出现的——

之前的轮回中，利诺都没有带伞，他一次次的看着人冲进大雨之中，伸出去的手却从没能抓住。就像那天的大雨，他从来抓不住对方。

可今天突然出现的教务主任以及带了伞的利诺。细微的变量让他呼吸急促，仿佛看到命运幕布中出现了一束微光。

他冲进雨幕时校服瞬间湿透，银杏树在狂风里扭动着躯体，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瘦长的鬼影，似要将他吞没，街道上的积水漫过球鞋，踏出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命运的齿轮上。

他没有追上人，却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校门口的司机，“少爷，你怎么淋湿了，给你放在包里的伞没用吗？”

“我包里有伞？”项司允不可置信的打开书包，果不其然，一柄墨蓝色的折叠伞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想利诺的事，根本就没注意到包里多了这么个东西。

是变量！

他急忙上车，要求司机按着他说的方向开去。

“少爷，不回家吗？”

“先不回，快开车”，晚一点，怕是就见不到他了。

墨菲定律说：“越害怕某件事，他越容易发生！”

大雨导致交通堵塞，马路上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他心烦，他现在很想冲出去追上那人，可是追上去又能说什么，说他要和利诺在一起，说他是来自于未来？恐怕利诺会把他当成疯子。

好在，因着交警的帮忙，堵塞的交通岗终于疏解。车子拐了三个街口，项司允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前发现了利诺的身影。

他此时正蜷在雨棚下，神态自如的拧着校服下摆，与一旁一同躲雨的慌张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停车”。

刺耳的刹车声惊扰了利诺，他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项司允开门、下车，动作一气呵成，走向利诺的每一步都衍生出了一道前世的虚影，苍白的面容、纷飞的银杏叶、坠毁的飞机残骸、幽深的海水，直到他抓住苍白的手腕，“我送你回家”。

利诺的眼镜上蒙着雾气，他摘下来随手擦了擦，“你怎么知道我往这边走？”

惊雷在云层中炸响，项司允看着对方发梢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地面，融进灰黑色的地砖中。突然想起第一世，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便利店的门口，利诺的脸一样苍白，他浑身湿透的躺在血泊中。那是一切的开始，却看不到结束的影子。

“雨太大了，你就算打伞也会湿透的，我送你”。不容对方拒绝，他扯过利诺的身体，打开了那柄黑色的伞，“天气预报说雨要下到午夜，你不想明天发烧吧！”

利诺半推半就的上了车，车内的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司机贴心的调高了温度，潮湿的气息让人呼吸不畅。项司允锁骨下突生刺痛，像是火焰灼烧的感觉，他一手抓着胸前的校服，一手抓住利诺的胳膊，他很想把人带回家关起来，每天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这样——利诺就不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死掉。

窗外雨滴蜿蜒而下，绘成一幅幅破碎的画面，每一个画面中，都有不同装扮的利诺出现，直到刹车声响起，所有画面一同粉碎成雨刮器摆动的频率。

车子停在了一幢居民楼前，利诺看了看窗外，雨势依旧，他没有急着拉开门，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

没有得到回应，利诺也不再纠缠，他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右手，拉开门走进了大雨之中。

降下的车窗里，项司允看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的柔情和担忧。“记得吃感冒药，要是找不到，可以去客厅茶几里翻翻，还有，手凉发麻的话记得用热毛巾敷一下”。

利诺猛地退后半步，伞骨刮擦指甲发出声响，项司允知道他在怕什么——之前的轮回中，每当自己说出这些本不可能知晓的生活细节时，利诺眼中就会浮现出这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惊恐。

车子的轮廓在漆黑的雨幕中隐去，利诺手中的雨伞滑落在地，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放大了上面刻着的小小的图案——那是一个莫比乌斯环。

利诺脸上的水珠蜿蜒而下，“好久不见了，阿允。”

回家后项司允将自己泡在浴缸里，白色的泡沫在水面凝聚又消散，项司允伸手掬了一把，泡沫化成水流逝在他的掌中。在泡沫破碎的7秒时间里，他恍惚看到自己的左手化成了森森白骨。他伸手抚上自己的锁骨左侧，那里有一串突起，是见证了6次轮回的经文。项司允将自己埋在水下，四边八方的水争抢着往他鼻腔里钻。

好窒息啊——

太难过了——

当年，因为出柜利诺家人与他断绝了关系，他开了公司，利诺也成了小有名气的漫画家，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那个该死的抢劫犯……泛着寒光的刀捅进利诺身体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停止了。

利诺死后他不吃不喝，整个人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还是秦宇看不过去，和他提起藏区的那座寺庙。传言中，它建立于高山之上，只有心诚的人才能抵达，在那里，一切的心愿都能实现。

他抱着唯一的希望来到了那座寺庙，香火的气息和钟声交织在一起，这里好像有某种魔力，让他得到了久违的平静，那——也许真的能够实现他的愿望。

项司允经由喇嘛的引导走到大树下，那是一棵百年银杏，上面挂满了红绸，树旁有一堵红墙，上面的刻字与红漆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变得斑驳。

“这里怎么会有银杏树？”

“是银杏吗？我看到的只是一根木头”。

“木头？”项司允喃喃着看向那棵树，分明是银杏，和学校里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