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望舒与那双眼对视,全然没发觉自己连呼吸都凝滞了。
她心脏狂跳,足尖仿佛焊在了地上。
身后九步以内的床榻上,朱砂就睡在那,她却没有办法叫醒她。
突兀的恐惧牢牢锁住她的喉咙,叫她半个字都吐不出。
那对死气沉沉的眼,足有蒲扇那么大。眼神中带有海生动物特有的冷寂和空洞,一错不错,微微扬起,只盯着白望舒。
仿佛下一秒就会腾跃而出,一口吞掉白望舒的脑袋。
船仍在行进,船身在浩瀚大海中央摇摇晃晃前行。浑不觉那扁舟般的小船下,一条庞然大物正虎视眈眈,暗中窥伺。
二者一上一下,对视良久。
白望舒快被这潮热的僵持感溺毙了。
她极小心地换了口气,变故却在刹那间仓惶而至——
血腥味像突然爆开的水球,猛烈窜进白望舒鼻腔;天地间徒然色变,两侧船舷咯吱咯吱抖动,下一刻,一张暗绿朽烂、毛发脏污纠结的人脸猛扒住船舷,两条滑腻黝黑的手臂死死扣住窗棂!
砰!
白望舒人还没反应过来,肌肉记忆已先一步触动,一道灵流射出,将那怪物爆头,射落下去。
是什么,水鬼?还是水妖?
白望舒气息紊乱,握着灵流激射后发麻的手腕,探头往下看。
这一看,不如不看。
黑暗中密密麻麻散布着魁影,一张张蓬头垢面的绿脸孔面无表情,一双双漆黑油亮的手臂在月色下灼亮,它们行动僵硬,却移动得飞快……
数不清的绿脸怪物,在往船上爬。
白望舒一口气堵在喉咙,险些上不来。
她望望远方天海交接处模糊的一条细线,绝望地咬住下唇。
怎么就这么招妖怪稀罕啊……
她深吸一口气,高举双臂,宽大袍袖滑下,露出两截素白手臂,灵流汇聚到指尖,雾气般的金辉旋转凝现,燃昼灯缓缓召出在掌心。
它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绪不宁,光芒忽闪忽闪,在腥咸的海风里飘摇。白望舒沉着脸安抚它几下,双指并拢,向其中注入自己的一缕灵息。
船舷之下,怪物攀爬的声响悉悉索索,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人的头皮。
“真是……”
白望舒孤身立在窗前,单手持灯,瞥一眼近在咫尺的水怪大军。
她薄唇轻启,念出有些颤抖的敕令:
“烛照,净灭。”
轰一声,白光灼眼。
燃昼灯转出残影,同时放射出千万道金辉,每一道都化作了实质,锋锐无极,如同一台绞肉机,横扫一片,刀刀入肉——
哀嚎声不绝于耳,腐臭的血腥气更是越演越烈。
半扇船舷的水妖全部被清扫下去,纷纷扬扬落进水里时,已是断肢残片。
这一招极耗心血,白望舒前几日才琢磨出来,一直没地方施展。如今上手试过才知,简直是两败俱伤的法子。
她心脉震动,一口腥甜滚向喉咙,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同时双手一合,数万道金辉轰然合成一束,光芒直达海面,浑厚盛放,照彻周遭几里的海域。
再使第二下,白望舒也许会撑不住,但这是大海中央,倘若不速战速决,叫这些水怪乘机破坏了船,那他们就再无生还之地了。
她咬牙低喘,强忍着喉咙口欲喷涌而出的血,将那金光凝成的凶猛利刃对准海里一直按耐不动的两颗澄黄的大眼。
她不清楚这种庞然大物的要害在哪里,但眼睛,应当是所有生物通共的薄弱处。
一击若不能毙命,也会重创。
金光缓缓对准两颗眼球中间,眉心位置。那怪物却竟然避也不避,眼都不眨一下,岿然不动,分毫不惧。
它不闪躲,白望舒也更加不能退缩。她用了十足十的灵力,现下气血翻涌,濒临极限。
倘若萌生怯意,这怪物定然要疯狂反扑,那时……
“烛照,净……”
颤抖虚浮的敕令在最后一字吐出前,白望舒忽然被重重扑倒在地。
她施法被打断,翻涌多时的一腔血猛地涌出,呛了一前襟的鲜红。
“你做什么!”
耳鸣嗡嗡不止,胸腔火辣辣地灼痛,意识浮沉间,朱砂的声音劈开混沌,直袭她耳畔。
白望舒抬头,有些充血的眼睛看见朱砂蹲在自己身前,满面焦急嗔怒,嘴一张一合,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她还未张口回答,船身突然开始缓缓晃动,随即像乘在了颠簸的牛背上,晃动一阵激烈过一阵。
简直像要生生将这船摇散架了。
白望舒忍着血腥气,哑声向朱砂告知船下存在的巨物。她耳窝潮湿,似乎被灵流反噬逼出了血,已经听不见声音,只能见到朱砂双唇张合,随即伸出手要抱她。
但船身紧接着一个猛摇,两人错开,齐齐滚落向房间一侧。
仓促中,朱砂一把揪住白望舒,将人的脑袋死死护在怀里,同时另一手射出蛛丝,缓和撞击的势头。
“咳,咳,”白望舒还在往外咳着血沫,嘶哑道:“别管我,你想法子……坐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