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在案下的另一只手悄然握拳收紧,截住陀尔海拍案而起的呼之欲烈的怒火,抢在她之前开口。
她的声音幽深如渊:“殿下此言差矣,乌古论部的驯鹰之术,向来是用名贵药材温养训鹰之目,而非这般暴虐的剜目之刑。”
声音甫落,帐内气氛冷凝,完颜洪亮有些挂不住脸,脸色铁青,他身后的亲卫试图打个哈哈,正准备岔开话题,却听帐外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鹿角号声。
完颜洪亮眉峰微动。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自帐外响起,巴雅尔掀开牛皮门帘,额角汗珠从他的鬓角滑落,
汗珠岑岑,砸在牛皮地毯上。
“二殿下,江心滩有契丹人的青牛车,公主殿下已经赶过去了。她托我向殿下转告:敌族来袭,一致对外。”
“属下也已经派人传消息回勃极烈禀告首领了,请殿下尽快召集人马,前去与公主殿下会和。”
鹿角号声与帐内母鹰的嘶鸣纠缠成诡异的二重奏。
完颜洪亮蹙起的眉梢落下,猛的站起“告诉小妹,本王会带三百勇士踏平江心滩——,但她的属下若敢再这么桀骜,本王不介意——”
阿布卡赫赫忽然发出一声破碎长鸣,打断了完颜洪亮的未尽之语。
铁链撞击声中,完颜兀梳手中的冰酒突然泼洒。
酒液顺着她玉白的手臂流淌,浸湿了衣袂上的银线云纹。
——
画面转至白山脚下的薄雾里,马蹄踏碎冰层的脆响升起。
涅里塞伏在马背上,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风青在头顶盘旋的破空声。
乌古论部的战士们跟着涅里塞在距江心滩几里外下马徒步,他们的身影隐没在林间。
风青停在高枝上,锐利的金瞳审视着那些如星罗棋布在平地上的鹿皮帐篷,眸色深深。
驻地内,几驾青牛车辕深深犁进冻土,车辙里凝着黑红的血冰。
来之前她就有预感,果不其然,是击伤晓晓,逼得她不得不回巢找母亲的那伙猎鹰人。
现在看来,这伙人并不是长白山的原住民,更不是生女真的某部。
契丹人啊!风青屏住胸腔,将浊气吐出。
“海东青”、“契丹”、“女真”。
这几个关键词太有代表性了,不怪风青多想,这不会给她干到金国崛起的时代了吧?
那她?海东青?冤种竟是她自己?
这青史留名的方式,她不要啊!
风青疯狂头脑风暴。
巴雅尔在白山间雪林中穿梭,最后喘着粗气到了涅里塞身旁:“公主,二殿下已经召集了他所带领的族里战士,但现在看来契丹人的青牛车数量比预期少很多,不像是契丹的正规军,倒像是私自前来捕鹰的盗猎者或是辽国执行任务的小行伍,他们在这里扎了营。”
等完颜洪亮带着精锐穿过白桦林,姗姗到场,就正好撞见几个辽国人从帐篷内出来换班。
他们人手提一个铁笼,里面关着的不仅有金雕,苍鹰,连虎头海雕、白尾海雕等前世风青见过的珍稀猛禽都有。
不过风青没有什么心情去观察一下这些前世她身为动物科普博主遇上必定就会两眼放光的、只有博物馆内才可一见的活的动物标本。
无他,只因为完颜洪亮还是把母亲带上了,虽然和风青相比,阿布卡赫赫是被关在笼中的。它的状态也说不上好,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风青最怕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母亲。
风青忧心地用视线扫描仪般地检查着母亲。
而就在此时,母亲的尾羽突然开始剧烈震颤。风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桦皮鹰笼正在崖底反射冷光,其中最为显眼的摆放在靠近中央的笼子。里面困着的赫然是一只白翎海东青——是白帝,她的父亲!
成年雄鹰的爪钩被皮绳缠住,眼睑上结着防止绝食的牛血痂,尾羽间还插着定位识别用的雉鸡翎。
阿布卡赫赫突然发出裂石般的厉啸。
糟糕!打草惊蛇了!
风青见机不妙,猛然振翅,飞向辽国人的驻地。
涅里塞没来得及阻止风青,只见那团白翎海东青如裹挟冰刃的旋风,直扑辽国人的驻地。鹰铃徒劳地在空气中晃荡,发出脆响。
涅里塞看着在空中俯冲的神鹰,认出了那个扑向驯鹰人的姿势,正是海东青独有的“天鹅颈战术”。
白翎神鹰在晨光下划出绝美弧线,利爪直击猎鹰人头部,却又在即将触击时转向肩头。前世人性中的温良让风青还是心软了一瞬。
但辽国猎手显然早有准备,虽然慌乱,却也井然有序,只见三人同时扬起缀满鹰铃的斗篷,发出的声波响彻长空,震得崖壁都仿佛将要簌簌落石。
风青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浑浊的三角眼。满脸横肉的男人咧开黄牙,镶着金箔的犬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又是一个极品,这趟赚大发了!”
“前三天逮着的那只畜生,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现在就又送上门一只,还是白翎海东青。”
“诶,你说,这是不是屹石裂他们三天前撞见的逃脱的那只。”
“这样算算,我们这趟逮到了两只极品白翎海东青,发了,发了,这次铁定发了。”
听到“三天前”这个关键字眼,风青锐利的鹰眸瞬间亮起,她更加确认了猜测。
她的眼里闪过笑意,如释重负。
晓晓还活着,父亲白帝也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它的家族,即将在这无声的狩猎中重逢。
她们一家又能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