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眼是李春生无力垂落的双手,季予这才注意到地上有血,从病房到ICU,滴落了一路,有的来自他的手,有的来自春生的手,但无论来自那个人的手,这些都是李春生的血。
他该拿春生怎么办?
恐慌再次袭击了季予,他忍不住怀疑,他真的能留住李春生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喉咙传来异物感,并且伴随持续的疼痛,李春生眉头紧皱,微微睁开眼,他听见仪器滴答滴答冰冷的声音,意识恢复的同时头晕恶心和手脚发冷一并传来,李春生想轻微地挪动,但他被仪器束缚住,根本动弹不得。
难受,李春生感觉痛苦,他又想哭了。
“妈妈。”他想说话,却无法张嘴,只能无声呢喃,“小鱼,你们在哪儿。”
说完,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无人为他擦去,他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内心多么脆弱,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李春生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开门进来。
逆着光,李春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影,他指尖微动,想问,是小鱼吗?可惜因为插管和呼吸机,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冰凉的手被拢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手掌,熟悉的温度和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指腹处的薄茧。
李春生知道了,是小鱼。
“怎么又哭了?”季予轻声道,说着用指腹擦去李春生脸上已经快要干透的泪水。
“爱哭包。”
李春生眨眨眼睛,想反驳,可是事实就是这几天他确实哭的频繁,但他不认,是他太疼了,换谁来都会哭。
这人也就仗着他现在说不了话,无法反驳他为自己辩解。
李春生决定暂时不理他。
“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春生。”那人说。
李春生感受到季予在轻轻抚摸他头顶的发丝,一下一下,仿佛倾注了许多情感和未尽之言。
他原谅他了。
李春生用手指戳了戳季予的掌心,轻轻挠了两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春生现在说不了话,也无法在季予的手心写字告诉他,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小鱼,他会好好治疗,早点恢复。
要是他会认字写字就好了。
李春生只上过三天学,还没来得及认字就被卖给飞鱼了。
他能去上学还是学校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有他这么号人,已经11岁了还没有上过学。为了应付检查,校长亲自来到他们家,半恐吓半强迫,说现在国家实行义务教育,父母要是不让自己的孩子上学,是要去坐牢的。
于是李鹏飞怕了,答应了校长,送他去上学。
他现在回想在学校的那三天,简直是他前半生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不需要担心被父亲打骂,不需要饿肚子,可以和同学玩耍,虽然他的同学比他小了很多,也不乐意跟他玩,但他不介意,光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已经让他十分幸福了。
不知道他走后,老师有没有去他家里找过他。
虽然他希望老师关心他,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没有的。
除了妈妈,没有人会关心他。
校长是为了应付检查,老师是听从校长安排,李鹏飞是为了不被抓去坐牢,张叔叔是看在王奶奶的份上,而曾经对他很好的王奶奶,也弃他如敝履......
“又在想什么?”
季予轻轻捏捏他的脸颊,十分霸道地说:“不准胡思乱想。”
哦,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他还有小鱼。小鱼会关心他,就像现在一样。
“你知不知道,这次就是因为你情绪太激动了才会这样,所以不允许胡思乱想了。”季予只是捏了一下就很快松开手,生怕自己把他捏疼了,因为此时的李春生就像瓷娃娃,经不得一点伤害。
他半是命令半是请求地说:“就算胡思乱想也不准憋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我来帮你解决。”
“春生,别像昨天那样吓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李春生好像看见有晶莹滑落,流进小鱼的口罩里,悄无声息。
他只能戳了戳季予的手心,知道了。
眨眨眼睛,我保证。
李春生看见季予的眼睛弯了弯,他也微微牵起麻木的嘴角,跟着笑。
最后,李春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连季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一睁眼,又是他自己一个人,只有冰冷的仪器陪着他。
他要听小鱼的话,他绝对不要再进这个地方了。
太可怕,比病房更像监狱,至少他在病房里可以吃好吃的,无聊了可以玩手机,没手机可以去那天去的花园,不像现在这样,浑身难受不说,连动都动不了,而且如此安静的环境,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他要快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