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得温热的药汁苦味很重,单是在一旁闻着都觉得口中发苦。
墙角立式铜台上亮着盏烛火,只点了一盏,正散发着幽幽微光。
食指抵住乱晃的玉匙,青年单手捏着药盅仰面,喉头重重滚了几滚,药汤便见了底。
看得谢知仪舌根发苦,可他却是面色如常,若非唇上淡棕药渍还以为喝的是茶水。
闻清许又去取了茶水漱口,直到将口中药渣都吐净,人已然有些站不住了。
垂眸将榻边双手端放于膝的少女情态尽收眼底,他拆了发冠强撑着大步走过去。
孙契这药,用得是一次比一次重。
抬手想把人拥住却失了轻重,整个人压着谢知仪歪倒在榻。
小山般倾颓下来的青年重得要命,绸缎般黑亮的长发散下来,谢知仪两手环住他劲腰想把人稳住结果被直直压倒。
怎得还浑身失力?
虽然被压得结结实实,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要不要叫孙契?”
“不必,是药效发作了,我可能会睡上几日,”困意排山倒海,闻清许却还是想看她,扣住少女后颈借力艰难凑过去吻了吻她鼻尖,解释道:“方才说得那些混账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闻言谢知仪眼睫轻颤,晶亮杏眸敛住其中暗光,“好。”
“就算我要做什么,钟无也会护着你。”
所以不要怕他。
青年声音很轻,恋恋不舍地蹭着面前人鼻尖,只是没蹭太久便没了力气。
谢知仪还以为他已然睡下,鬼使神差地伸手轻抚上青年脸颊,薄薄的柔软面皮手感极佳。
昏暗中,他又睁了眼,黑眸清明。
“我并非闻相亲子,你还愿嫁我么?”
这一睁将谢知仪吓得心尖一颤本能往他怀里缩,又被他声音安抚住慌乱心神,她这才回应,“嫁,嫁你。”
此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她便是后悔也晚了。
自婚约定下时便已然晚了。
青年额前垂落的碎发掩住眼睑下阴翳,整个人像被雨水浸透的宣纸,脆弱得好似下一瞬便要消散,“不许骗我。”
他这才彻底闭了眼。
谢知仪眸中复杂情绪再也掩不住,她总是忍不住对他心软,该死。
视线描摹睡得安静的青年五官,从微蹙的眉间滑落,掠过鼻梁处小小圆圆的一点痣,最终停在他轻抿的唇上。
平日里难伺候得很,眼下睡着了却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柔软模样。
北上的大小商队九月初十便陆陆续续进了京。
秋露凉,谢知仪裹着披风坐在马车里听张管事与往归化去的茶商交涉。
她不便露脸,此次也只是想出来听听消息。
禄光门外有茶栈,待茶行派人过去验过货品便可结款,这本是茶行管事负责,只是“茶马法”刚行,茶商需紧着供应边关以换马匹,因此留给京城茶行可收的茶叶数目便少了许多,就连价钱也涨了。
路边吵吵嚷嚷的,谢知仪注意力却被他人夺去。
说是南都秦淮河畔有一琴客琴技卓绝,受京中贵人赏识,下月中旬便要进教坊司专为宫中贵人奏曲。
今朝民风开放,听曲赏乐处数不胜数,可民间琴客入宫的倒是头一遭听闻。
谢知仪琴棋书画样样都沾些,却又样样都不精通,唯有对制香一事还算得上是略有心得。
她思绪又拉回正道。
中等香料进约莫三箱,放得住的普通香料八箱便可,其余再看着拿些。
验货时再找个机会让商队帮忙寻人。
她与闻清许即将成婚,过去那些流言蜚语反而是助力,香阁的生意只会好不会差。
近日几家香料铺子的账本她看过,自九月初二便渐渐恢复了些。
张管事还要去别的铺子按例巡视,钟无便驾着马车往闻府返。
他们来得早,眼下也才不过巳时。
返程时路过上京最大的香料铺子—香雪堂,谢知仪特意撩了帘子去看,只见三间朱漆门脸铺门大敞,里头光线却幽深,隐约能瞧见檀木制成的多宝阁列得齐整。
比她的小香阁气派太多。
柜台前立着两个青衣伙计,陪着笑,在与一僧人交谈。
马车即将驶过,那僧人也转了脸往外去,谢知仪这才看清。
是云空。
他浓眉耷着,像是在发愁。
“钟无,在前面街角处停。”
谢知仪等在他返程的必经巷口,见那身着深青僧袍的僧人出现便立马出声。
“云空师父。”
云空愣愣回头,便见着青墙下两女一男,站中间的正是前几日出手阔绰的谢小姐。
他赶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谢小姐。”
因着谢知姝的事,谢知仪对他印象极好,虽说不知具体是什么事,但秉着能帮则帮的原则便开了口,“我方才路过香雪堂,见着您好像遇到了难事,所以才在此地等着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