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侍立的小内侍脸唰地白了,这刚入宫的祝贵人未免也太不怕死了一些……
赵衍川手中御笔闻声也蓦然停下,
他略一抬头,有些狐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子,他不由皱了皱眉,良久,才开口道,
“你进宫不过月余,与沈氏素未谋面,何以要去看他?”
语气中已透着森然寒意。
祝云磕了一个头,
“回陛下的话,钱江水患肆虐已久,当初前任总督懦弱怕事,要将臣妾四叔推出去顶罪,若不是沈公子之前推行新策,我祝家只怕要遭受灭顶之灾。”
赵衍川闻言,向后靠在龙椅靠背上,只盯着她,眯了眯眼,缓缓摩挲着手上红玉扳指,默然不语。
祝云初进来时还有些紧张,如今却反而镇定下来,毫无惧色,跪在那里不卑不亢。
那小内侍额上的冷汗都要落了下来。
上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住了一般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墙角的西洋钟发出“咚”的摆声。
吓得人心都要一颤。
赵衍川挑了挑眉。
“你倒是颇有几分胆色。”
他有些玩味地打量着祝云,
“如今宫里,人人恨不得与沈氏撇干净关系,你却是上赶着,来认恩人。”
祝云复又磕了一个头,
“回陛下,臣妾自幼父母双亡,是四叔将我抚养成人。”
她续道,
“四叔常教导臣妾,做人最不该的便是忘恩负义。”
赵衍川闻言,终于轻笑了一下,
“你四叔倒向来是个直肠子。”
他挥了挥手,
“好。”
“你且去吧。”
“替朕好好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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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云去时,给沈曦岚带了自己做的江河省小食糕点。
眼下正值大雪节气,便做了应景的玉露霜方酥,梅酿糕,装在红漆的食盒里。
昨夜下了大雪,阖宫里银装素裹。
两侧宫道上,小内侍在清理琉璃瓦上的积雪。
祝云裹了裹身上披风,提紧了手中食盒,迎着朔风,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皇宫西北角尽头——乾西所。
面对着这般破旧阴森的角落,她显然是有点难以置信的。
推开那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她看见那院落里,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倚靠着坐在阶上褪色的抄手游廊上。
那男子只穿着雪白素衣,外头披着玄色大氅,满头青丝只松松在脑后挽着,此时正仰着头,望着那被四下宫墙包围着的,四四方方的一片湛蓝天空。
祝云吸了口气,心知这便是当今圣上的废后了。
她提着食盒往前,在沈曦岚面前三步处停下,福了福身子,才道,
“臣妾请千岁金安。”
沈曦岚却依旧凝视着那片狭小的天空。
良久,才听他淡淡开口,
“我早已不是什么千岁了。”
祝云闻言,却是跪了下来,
“臣妾…是东海祝氏,”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伏身叩拜,
“臣妾…跪谢千岁救全家之恩。”
沈曦岚这才收回了眼神,他望着眼前跪伏在地的陌生女子,愣了一下,终是叹了口气,
“你先起来吧。”
他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祝云这才撑着肯起来了。
沈曦岚凝视着祝云明艳的脸庞,
“你叔父为官清廉耿直,不该为奸人所害。”
“我当初,也不过是无意之举罢了。”
“你实在不必谢我。”
祝云却又要跪下,
“千岁无意之举却救下我全族,是我祝氏的福泽。纵使千岁不在意,臣妾却万万不敢忘记千岁大恩。”
沈曦岚默然,只望着祝云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颊,似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他才终是应了,
“也罢。”
“想来,怕是真的有事,要拜托你了。”
祝云正疑惑着究竟是何事,这时,边上却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
那老妪花白的鬓边胡乱插着一支野花,她浑身恶臭,口中喃喃自语,行迹疯疯癫癫,身上的宫装破旧不已,脏污得看不清颜色。
这里是乾西所…想来也是哪位被打入冷宫的可怜人吧…
祝云不由想道。
哪知,那老妪却突然看到了靠在廊下的沈曦岚。
她咧开那口已脱落了数颗的大黄牙,竟往这边扑了过来。
祝云大吃一惊,忙上前一把反按住她。
那老妪却似察觉不到痛一般,只盯着沈曦岚平静的脸,吃吃地傻笑着,
“沈家小公子?”
她冲着沈曦岚喊道,
“你终于也来了?”
“你的太子殿下呢?你的太子殿下不是说要娶你吗?”
“哈哈哈哈哈哈”
她混浊发黄的双目变得赤红,似得意地疯狂大笑着,
下一刻,她用力一挣,竟真的叫她挣脱开了,祝云一惊,忙要去抓,那老妪却已经转过了身,跌跌撞撞地往另一头去了。
她的右腿显然已是瘸了多年的,只见她佝偻着年老瘦小的身躯,夕阳下拖着那变形的残腿,却仍是一手拈着鬓角鲜花,歪歪扭扭地边走边唱着,
“天下男子皆薄幸~皆薄幸哈哈哈哈~”
那笑声凄厉,一直冷到人心里头去。
四下屋檐的积雪簌簌落下。
祝云莫名地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