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清晨,朦胧又清白,天边旭日宏灿如金,自东向西,点亮庭院。
萧珩侧首,看着窗棂上那抹灿灿之色不由得出神。
以前这个时候,正厅那扇雕花木门总会被人轻轻打开,然后那抹粉白的影子便会抱着一个破旧的陶罐跑到日光最盛的地方将它放下,她蹲在阳光下,满怀欣喜地看着陶罐里的翠叶染上金色。
萧珩推门而出,她便朝他笑:“哥哥,你看我的兰草是不是又长大了些?”
萧珩凝目,她一身粉白,身后发带红艳似火在风中摇曳。
“哥哥?”
直到她再次喊他,他才将目光移到那盆兰草上,漫不经心地点头:“嗯,是又大了些。”
后来萧珩问过她,为什么不养花反而养草,当时阿玉对他说,花朵她养不好,太娇贵了些,不如兰草,和她一样好养活,一年四季,开花赏花,无花抚叶,不惹人喜欢但也不惹人讨厌,这样就很好。
萧珩闻之一怔,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后来,阿玉抱着那盆死物,对他轻轻道:“哥哥,我的兰草死了。”
她的声音那么轻,可里面透出的脆弱哀伤像是一根硬刺深深扎在了他的心里。
她甚至还没见过它开花……
好痛,可为什么?
萧珩揉了揉眉心,随即起身披衣,他没有穿屐只着白袜缓缓推开木门站到了廊下。
庭院有风起,菩提树叶摩挲攒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犹如潮涌,犹如春歌。
萧珩此刻很想去树下抚一抚琴,喝一杯桑落酒。
烈酒入喉,琴音长彻,他的心是不是就能平静一点?
如此想着,他便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
“咣当”有什么东西被他踢到了,一连滚了三圈才停下。
萧珩垂眸,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东西。
是她的陶罐。
暗红色的陶罐倒在地上,底部还有一道深深的裂纹,尽管被他踢了一脚,可它还是好好的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破旧却结实。
萧珩走到陶罐跟前将它拿起来,他盯了陶罐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在怀里转身往室内走去。
“萧容瑛!”薛仲怀大步跨进院子,顺手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橘子抛向萧珩。
黄澄澄的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打在萧珩胸前然后“啪嗒”一声滚在了地上。
“嘿!你这人怎么不接啊?”
萧珩扫了他一眼转身跨进门内,薛仲怀紧跟着走了进来:“一大早就听说你醒了特地买了橘子来看你,烧了这么多天可算是好了,不错不错,我就说你没那么虚吧!”
萧珩走到陶案后面的窗台前,将陶罐和那只青白玉瓷瓶摆在一起。
薛仲怀见状道:“你从哪捡的破陶罐子?这两样东西摆在一起多丑啊!”
萧珩剜了他一眼,冷道:“你来有何事?”
薛仲怀轻咳一声,正色道:“谋杀你的人我搜遍了洛阳城都没有搜到,据探子来报,他们一行人前不久逃出了城外,渡河往南边去了,这样一来事情可能变得会有点棘手!”
萧珩不知从哪拿出一张帕子正在仔细擦着陶罐身上的尘土,听完薛仲怀的话后,他神色冷淡,边擦边说:“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仲怀闻言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抚上萧珩的额头,满脸怀疑地问:“你不会是烧傻了吧?你说这件事和你什么关系?!”
萧珩一把拍掉他的手,继续面无表情地擦拭陶罐。
“不是我说,你怎么了?”薛仲怀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大感惊奇,“我这次来可不止这一件事,你昏迷这些天宫里可唱大戏了,热闹得很!”
修长的手指顿了顿,萧珩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沉声道:“怎么了?”
薛仲怀见他终于恢复正常,当下也端正了几分:“清阳王入居西柏堂,辅助陛下处理朝政,太后此举是要分你的权力,让清阳王与你分庭抗礼!”
“自她准许清阳王回宫时起我便预料到了。”
薛仲怀叹了口气:“太后与清阳王专权弄政,朝廷势必又会掀起一阵狂风骤雨,而且就在不久前李瑞来报南方叛乱闹事者全部剿灭,主谋高不悔趁乱逃跑,目前不知所踪。”
萧珩闻言颦眉:“这就麻烦了。”
“谁说不是呢,外忧内患,里外夹击,咱们做臣子的难小陛下也难,我有的时候是真看不清咱们大魏的将来啊!”
萧珩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薛统领慎言。”
薛仲怀嘻嘻一笑:“放心!放心!我薛仲怀生是大魏的将,死是大魏的鬼,绝不会做那乱臣贼子!”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的人截住了李瑞快马加鞭送往北羌边境的无字信。”
“无字信?”
薛仲怀道:“对,白纸无字。”
萧珩抿唇:“想办法将它破解出来。”
薛仲怀点点头:“我把它交给贺轩了,此人精于此道,定能破解。”
萧珩闻言没有应声,似在凝思。
薛仲怀又从袋子里摸出一个橘子:“来来来!吃橘子!”
萧珩瞥了橘子一眼,淡道:“不吃,酸。”
“你还没吃怎得就说酸?”
“不信你自己尝尝。”
“我尝就我尝!小爷我还就不信了!”他说着便剥开橘子将整个橘肉扔进了嘴里。
甫一入口,汁水四溅,某个人的五官瞬间就扭曲了。
“哎呦我滴妈!可酸死小爷我了!!!呸呸呸!”
萧珩冷冷扫了他一眼:“要吐去外面吐。”
薛仲怀耸耸肩:“外面就外面!你就知道穷干净!呕!”
等他吐干净后这才又贱兮兮地返回室内坐到萧珩旁边。
薛仲怀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胳膊,软声软气道:“还有个事,安乐公主还不知道你醒来呢,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来找你……”
“所以呢?”
“所以你能别让她知道我已经知道你醒了吗,不然她铁定又要骂我不告诉她了。”
“我为何答应你?”
“求求你了,求求你,萧大人,萧神仙……”薛仲怀挽住萧珩的胳膊猛晃。
一个人高马大的铁血汉子撒娇,是个人都受不了,萧珩更是脸色铁青,冷声道:“松开!我答应你。”
“嘿嘿嘿!好容瑛!我的好兄弟!”薛仲怀环视了一圈室内,疑惑道,“哎?怎么这么大半天都没看见阿玉小丫头,她人呢?”
萧珩斟茶的手顿了顿,半晌后,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薛仲怀:“啥?”
“滚!”
“哦。”薛仲怀见他脸色不善,立马爬起来滚了。
萧珩看着窗台上的那个陶罐陷入了沉默,他心里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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