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镜云拍着他的背:“好,不说了,你哭累了就睡吧,明天就好啦。”
人睡着后,季镜云看了看他轻声叹道:“真是……美人命苦啊,愿你日后莫要在受这肝肠寸断之痛了。”
舍悬烟迷迷糊糊间听了个全,浅勾了一下嘴角。
——
清安十六年。
“哎哎哎!听说了吗!舍家翻案了!”
“哪个舍家?什么舍家。”
“就是当年被抄家的那个,说是……通敌了。”
“哦!想起来了,听说当年跑了一个,是舍家公子,以前名声很大,可惜没跑掉。”
“哎呀,跑掉了。他藏进了将军府,弄了个死囚替他,隐姓埋名五年,查出了一堆证据和人,最近翻案了!”
“嚯!厉害啊!”
“我当年就说嘛,舍家清正几代人,怎可能通敌嘛!”
……
马车穿过沸沸扬扬的街市,一路驶进将军府。
舍悬烟刚下车便看见迎面走来的人。
他冲那人微微一笑。
“舍大人终于杀完人了?”季镜云笑道。
舍悬烟回了句:“废话。”
季镜云轻笑一声:“是,我就爱说废话。”
二人相伴五年,成日如影随形。
季镜云对舍悬烟日生情愫,觉察自己的情感后万分惶恐,今日他终于鼓起勇气:“吟寒,你又没有喜欢的人?”
舍悬烟看了他一眼微勾唇角:“没有。”
季镜云心头一喜,又有些失落:“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舍悬烟:“没有喜欢的人,自然不成亲。”
季镜云哦了一声。
二人又走一阵,舍悬烟耐心耗尽:“阿晓,我原以为自己要靠仇恨活着,但后来我忽然想……倘若有人对我说一句心悦,不论是嫁是娶我都是愿意的。”
季镜云猛的看向他。
舍悬烟笑着道:“我的鱼钩放下去了,不知将军……赏不赏脸啊?”
季镜云忽然大叫一声,一把抱起舍悬烟,在人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舍悬烟回抱着他,笑的温和。
他的活,不再只为了仇。
季镜云笑道:“你喜欢玉兰,我终有一天会给你种满山的玉兰!”
舍悬烟拍拍他的脑袋道:“好啊!你可记住了,我等着呢!”
——
清安十七年。
东雪飘落下来,融化在桌案上。
舍悬烟整理着手头的证据,他这一年间顺着线索查到了当今太后,当年她为揽权可谓是布了好大一盘棋。
舍悬烟心头又说不清的滋味,大仇将报,他既惶恐又激动。
门被敲响,舍悬烟迅速将东西压在书册下。
“进来。”
门被推开,少女端着一壶酒走来。
“大人,夜深了。将军让我给你端壶酒来暖暖身子。”
舍悬烟看看她:“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少女道:“我是刚买来的。”
“多大了?”
“十六。”
舍悬烟笑着冲她招招手:“来,给你个东西。”
少女走了过去。
舍悬烟翻出一根银簪,递给她。
“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也是十六。特别喜欢这些小饰品,我见你生的好,也送你一支。”
那少女看看他,轻声道了句谢。
随即将酒倒好退了出去。
舍悬烟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酒液一路烧到胃里,将寒意驱散。
过了一会儿,这灼烧感丝毫不减,反而愈发强烈。
舍悬烟捂着肚子呕出了血。
他愣住,看向一旁的酒杯。
又过片刻,他倒在地上蜷缩起来。血不端涌出,似无止尽。
门再次被拉开,那少女哭着跑进来。
嘴里颤声念叨着:“对不起,我,我想活着,我还要养我娘和妹妹……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边说边颤着手在桌案上翻找。
舍悬烟一直直勾勾盯着她,眼前越来越黑,最后看见她翻出了那一沓纸,点燃烧尽。
他咽下一口血:”不……要……”
不要烧它。
不要……
我不想死!
季晓还等着同我成亲呢。
我还没看过他种的玉兰花……
……
泪珠挂在脸上,气息停了。
那少女跪在他尚未凉透的尸体前,将发簪放在了他手心。
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季镜云听到消息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他一路飞奔回府,在书房看见了早已冰凉的舍悬烟。
“……吟寒?”
他跪了下来,抱起人。
他抓起舍悬烟的手放在怀里,但怎么都捂不热。
哀嚎出声,季镜云死死搂住离开的人。
舍悬烟的魂魄飘在一旁想要安抚他,但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他该去轮回的,但……好像做不到了,很不巧的,他撞上了乱象。
过了好半晌,季镜云看向地上的灰烬,双目腥红。
“来人……来人!”
下人应声:“将军?”
“拿战甲来!召兵,逼宫!”
当今的朝廷,敢挡路的都死光了,只余下一群阴险小人,糟蹋的民不聊生。
他们忌惮他的兵权,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按他的想法早就已经反了,可吟寒拦着他,说是要先查清楚,给百姓一个交代,让朝廷的遮羞布荡然无存才能服众。
他听进去了,但是……只这一回,他不想听了。
季镜云带兵逼宫,代行朝政。搜刮数年,放出前朝罪孽,正式称帝,改年号为烟离。
烟离,硝烟离散,太平之时。
还是……那离去的人?
某年芳春,玉兰花开了满山。
年轻的皇帝独坐于树下,一杯一杯的饮着酒,喝的烂醉。
舍悬烟看了这满山花海,心头却泛起无限哀痛。
不是说日后不会再痛了吗?为何还是如此撕心裂肺呢?
“你别喝了!”他想一把打掉季镜云手中的酒杯,却透了过去,阻止不了。
这人从来不喝酒的……
往后几年,舍悬烟一直跟着他,看着他。
看见他日渐消瘦,最终患病。
最后死于烟离五年。
那又是一年芳春,玉兰花也再开了。
季镜云已经无力起身,他看着窗外的玉兰喃喃道:“吟寒啊,当年……你我就是在芳春遇见的吧。”
他摸出怀里揣着的木梳,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舍悬烟坐在他身侧,应了一声,只是无人能听见。
季镜云缓缓合了眼,他熬了太久了,早就不想熬了,也早就撑不住了。
“我真的……很想和你共白首,想看看,我们美色传遍和阳城的舍公子,满头华发时……是何等样貌……但……”
话没说完,气已经咽了。
舍悬烟看见一缕魂魄缓缓坐起,他伸手抓去,但什么也没抓住。
他喊了一声:“阿晓?”
没人应他。
坐起的魂魄落了地,向外走去。
舍悬烟奔上前去,满含欣喜焦急的拦在了季镜云面前。
“阿晓!你看的见我吗?”
魂魄没有应答他,或者根本看不见他。
舍悬烟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出殿,暖阳透过他洒在地上,最后消散于天地。
季镜云轮回去了……
舍悬烟愣住,随后发起抖。
“你不要我了……”
鬼没有眼泪,他哭不出来。
“我疼了好久……你看不见我……”
“为什么你看不见我!为什么!”
“你为何这么早就走了!不是要白头偕老吗?我一直在啊!你回来看看啊!别不要我啊!!!”
他嘶喊起来,但同往日一样,没人能理睬他。
都是因为自己,他的寿数才这么短的……
“对不起阿晓……是我害了你。”
未知的黑暗蔓延上来,舍悬烟只觉身上有种撕裂般的痛,但他不在乎了,任由自己被拖入黑暗。
……
“……吟寒?”
有人在叫他……
有人在哭……
哭的好大声啊,好吵。
舍悬烟睁开眼,只觉喉头鼻腔都是血味,呛的他想吐。
他看见了季镜云,是他在哭,可他……不是走了吗?
“阿……咳咳咳……”舍悬烟喊出声。
季镜云猛的抬起头:“吟寒?你还活着!”
他哭哭笑笑,几乎像是疯了。
“你……你撑住!我去叫大夫!”
刚要动作,舍悬烟抓住了他:“不要,别走……”
这副模样太过可怜,季镜云心中一刺,顿住:“好,好。我不走,瞧我这脑子……去……来人!去请大夫!”
舍悬烟躺在他怀里,勾唇笑着落了泪。
“阿晓……我梦见你走了,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