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下课后，谈扉明问杨锦他是否可以在教室画作业，他家并没有像样的颜料和画具，但教室提供了备用画具。

杨锦欣然同意，他邀请谈扉明下午一起去人民公园写生，各画各的，完事儿只要帮他洗画具就行。

约定好时间，杨锦又叫住角落正收拾画具的男生：“沈欲忱，你跟我来一下。”

谈扉明将笔桶洗干净，放在窗户旁晒太阳，走出教室时，正巧看见杨锦和沈欲忱在小花园说话。

沈欲忱坐姿端正，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安静的洋娃娃。

他没有偷听的习惯，但出门必须经过花园，因此还是听到几句。

杨锦说：“......是因为你爸爸不满意吗？”

沈欲忱回：“他从来没有对我满意过。”

谈扉明轻轻关上门，路边停着一辆看起来十分拉风的车，前窗半开，驾驶位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他猜想那应该是等沈欲忱的车，因为画室只剩他一人还没走。

但走了几步后他便不再琢磨其他事了，那些人都与他无关。

六一儿童节他收到一份让他梦想成真的礼物，在画室每分每秒都幸福无比，到现在谈扉明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沿着街边大道快走，步伐轻快，唇角微扬，每每想跳起来，但那模样太傻，他忍住了。他已经是准六年级的小学生了。

盛夏将至，大道两旁的树泛出翠绿的枝桠，夏日色调如同颜料盒中的一格格方块，轻快明亮。

回家时奶奶已经做好了饭，为庆祝谈扉明终于可以学画，特地做了一顿糖醋排骨，还有他喜欢吃的清炒油麦菜。排骨做了满满一锅，奶奶先挑出来些好的，放在袋子中让谈扉明给杨锦送去，她无以为报，唯有做饭手艺还算不错。

正午阳光洒在花格子布的窄餐桌上，简单的一荤一素搭配，两碗白米饭，祖孙俩吃得高兴。

下午两点半谈扉明准时来到人民公园，杨锦也已经到了，他快步跑过去打招呼：“杨老师。”

“来了啊，过来帮我。”

谈扉明双手奉上那一袋排骨，杨锦失笑，半晌还是收下放在包里。谈扉明发现他今天下午带的并不是丙烯颜料盒，而是装着管状油画颜料的木盒，盒盖上印着一只猫头鹰，周围一圈儿英文字母。

杨锦观察着谈扉明的表情，问道：“画过油画吗？”

谈扉明摇头，手里便被塞了一张方形油画框。

“来试试。”

杨锦教授他一些需要注意的步骤以及用油方法，让谈扉明自己随意发挥——上午课堂，杨锦布置了与夏日主题相关的创意色彩小练。

在谈扉明的记忆中，他的夏天总是走不出章山路。暑假无非是趴在缝纫机台上写作业，看窗外飞来飞去的鸟，或端着小板凳看电视机，手捧一牙西瓜慢慢地啃。

去人民公园玩，是他平日唯一的娱乐活动，奶奶不让他跑太远，而家附近最好玩还不要门票的地方，也只有人民公园。

其实小学二年级父母还在世时，暑假也曾带他出远门玩过，他们一家三口坐火车去隔壁城市看海，还喂过海鸥。

那时天很蓝，是清透无际的浅蓝，海水很蓝，是深邃无垠的深蓝。蓝白相间的海浪撞向金色沙滩，穿着各色泳装的人们，如同从城市高楼间倾倒而出的彩虹豆，在交通工具上，在海边旅馆中，从一片一群严肃紧绷的黑白灰，换上五彩斑斓的衣裳，变成从内而外身心甜蜜放松的糖果。

他也是糖果中的一颗，坐在沙滩看海，看海天交接，白鸟在上空盘旋，似乎只要努力振翅，就能飞到世界的另一边。

谈扉明跟着思绪边画边想，他喜欢蓝色，因为蓝色的世界最宽广明媚，最自由自在，最让人放松能感到幸福。

他在画布上用寥寥几笔概括出两个手拉手的小人时，湖水也在时间飞逝中倒映出姹紫嫣红的天空。

而一旁写生的杨锦，不知何时凑过来，正在看他画画。

“杨老师......”谈扉明画笔一抖，画布上多了一条蓝色的短线，看上去倒像是那小人脖颈间随风飘扬的围巾——夏天的话，还是丝巾比较合适。

谈扉明在蓝色线条上多加了几笔，丝巾的尾端便飞过一只海鸟，他记得那时妈妈举着面包喂海鸥，可惜等了半天也没有一只前来光顾。

海岸线太长，海鸥并不会看到这块不起眼的面包。

杨锦饶有兴味地问：“这两个小人有什么含义？你画得很认真啊。”

“是我的爸爸妈妈。”

杨锦了然点头：“你的夏天看起来感情就十分饱满。有的孩子尽管见多识广，但画作永远弥漫着空寂和孤单。”

谈扉明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夏天了。”

在学校度过漫长一周后，翘首以盼的学生们终于再次等来周末。

杨锦允许谈扉明周末自由进出画室，并且告诉了他教室房门的密码，所以这一次谈扉明去画室的时间格外早。

他八点半达到画室，想写生石膏像，因为学校里没有石膏。但没想到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有人也提前到了。

谈扉明看着推门而入的沈欲忱，对方看到他，也愣了一下，两人无声对视一眼，沈欲忱便走去上次的位置放下背包，走了出去。

窗外，杨锦同一个女人面对面讲话，是上次车里见过的那个，沈欲忱则站在那女人身边，偏过头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子里的花。

是他妈妈吗？记得沈欲忱上次说他的画被妈妈撕了，谈扉明对此颇感同病相怜，因为他也被老师撕过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