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宸最终还是如愿将樊楚唤到了他帐中。
这次樊楚一改昨日的风格,变得低眉垂首,寡言沉默,难以近人。
顾北宸扫了宁子衿一眼。
宁子衿不耐烦道:“看什么,小爷没动她!”
顾北宸收回眼神,展开一张图纸,又磨了墨,对樊楚说:“你说,我来画,你若能助我画出来南离的布防图,便能留在这里。”
樊楚对此无动于衷。
宁子衿也不帮忙劝说,懒懒散散地窝在椅子里看热闹。
“不愿意?”
顾北宸又道:“你留在这,不止能活,假以时日,还能脱了贱籍,从此以后留在北周,做些你力所能及的活计,靠自己活着,这样,你也不愿意?”
这要是还不愿意,就是把自己的人头往顾北宸的剑锋上递。
樊楚出言:“南离脱贱籍难如登天,北周又能容易到哪去?”
顾北宸:“有功者,自然容易。”
樊楚:“可我再愿意,也只是个军奴,不懂边防,况且我唯一见过的军营,前不久已经被你们打了下来,外面那么多南离的俘虏,何不去问问他们?”
听闻此言,宁子衿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他看向顾北宸,发现顾北宸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脸,不免暗骂一声老狐狸。
南离的俘虏当然多,然而凡是樊楚带出来的兵,不管强壮孱弱,是男是女,身量几何,个个骨头硬得惊人,他们曾砍断一个南离女兵的手脚,拔掉牙齿,处以极刑,却没想到此人半夜自闭气息而死,这等的决心毅力,凡是听闻此事者无不动容。
这也是宁子衿生平第一次对樊楚这个人,对南离这个国家产生了好奇。
樊楚到底做了什么,南离到底有什么,能让这些人忠义至此?
顾北宸:“无妨,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樊楚默了默,向顾北宸和宁子衿一人行了一次拜主的大礼,然后膝行向前。
这罪奴的习惯依然不露半分破绽。
顾北宸:“站起来说吧。”
樊楚温顺地听从命令。
然而顾北宸的试探无休无止,他拿出的那张图纸,是一张北周布防图,上面处处文字图案,都用的是北周军中暗语。
顾北宸一个一个给樊楚指过去:“这个是帅帐,这个是望楼,这个是……”
他说完,看向樊楚:“懂了吗?”
樊楚点点头:“懂了。”
顾北宸:“挺聪明,小侯爷就看不懂。”
宁子衿一点就炸:“顾北宸,你没吃饱?跑来咬小爷?爷又没打过仗,看不懂不很正常?你若像这样来教,爷也能一遍就会!”
樊楚表情淡淡:“大帅说得很清楚,奴不止能听懂,还知道这图不是真的。”
顾北宸哦了一声:“怎么不是真的?”
樊楚:“奴昨日来时,看到过大帅说的望楼,它在帅帐的东北角,很高,但这份图上,望塔在西北。”
顾北宸眯了眯眼。
“你昨日寻死心切,竟还能注意到这些?”
樊楚:“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和寻不寻死有什么干系?”
顾北宸说了声好:“既然你如此聪明,那你必然知道,刚刚我说的那些东西在南离军营里都是什么样的了。”
樊楚:“南离大多营帐都一样,奴不能确定都是什么,也只在后方之所待得多些,换防也只见过几次,奴只将所记得的说给大帅,大帅自行辨别就是。”
对此顾北宸早有预料,他甚至根本不相信樊楚会告诉他南离真实的布防,但随着樊楚一样一样地回忆,顾北宸发现,樊楚说的全都是真的。
虽说有些关键之所她无从谈起,但这才应该是对的,任何军营里的官奴,都是不能在军中肆意走动的,这个叫青青的之所以知道这些,也不过是因为她的特殊。
顾北宸看着这些关键信息,突然道:“北周自称奴婢,你需改口。”
樊楚:“是,奴婢知道了。”
“你见过樊楚吗?”
听到这个名字,宁子衿瞬间坐直了身体。
如果说顾北宸是北周百姓的信仰,那么樊楚就是南离百姓的真神。
哪怕是北周人,在提起周边各小国时,无不嗤之以鼻,轻蔑以加,却会在提起南离时三缄其口,忌之惮之。
这都是因为樊楚。
这个甚至能战胜顾北宸无数次的人。
宁子衿好奇道:“听说你们南离人还为樊楚建了庙,可是真的?”
这个问题居然是顾北宸先回答的。
他那张连谈起军中丑事都不动分毫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堪称厌恶的神情:
“故意引导百姓奉自己为神明,实是贪图名利,享受追捧的庸俗趣味,藐视南离皇权的不忠不义之举。”
樊楚静静地看着顾北宸演戏。
这很明显是又一次试探。
但樊楚奇怪的是,顾北宸居然会为了一个军奴费那么多功夫。
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
她目光微转,落到了那张布防图上。
她立时懂了。
顾北宸对她给出的这些信息心动了。
这次试探,是顾北宸要看她对“樊楚”的态度。
可这个问题,难回答得很。
是个南离人都崇拜樊楚。
她若是也一样,一个南离的战俘,当着顾北宸的面,表达自己对樊楚的崇敬,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顾北宸能顺理成章地杀了她。
可她若是不一样。
随手捡回来的军奴,给出了南离军营的重要讯息,还刚好憎恨南离,憎恨樊楚。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事?
“奴婢在被卖作军奴之前,父亲曾是樊大将军麾下一小将,跟着父亲到樊家吃席时,见过少年的樊将军一次。”
宁子衿瞬间来劲了:“听闻那樊楚八岁便能驮起一匹死马,还能绕着院子跳舞,是真的吗?”
樊楚刚想好的说辞险些忘光。
她八岁那年驮的明明是她从小骑到大的小木马!
谁传的谣言?
哪个八岁的孩子能驮动几百斤的马?
压都压死了。
樊楚:“……樊将军习武奇才,或许天生神力也未可知。”
宁子衿顿时更好奇了。
顾北宸则看着樊楚:“你如此憎恨南离,却似乎并不恨樊楚?”
樊楚不言。
顾北宸:“为何不答?”
樊楚伏地垂首:“奴婢不敢。”
顾北宸:“说,我允许你大胆地说。”
既然这样,樊楚张口就先夸了自己一句:“憎恨黑暗的人,一定会憎恨月色吗?”
顾北宸和宁子衿俱是沉默。
南离人都对樊楚有一种诡异的崇拜,对此顾北宸和宁子衿早就习以为常。
但这件事一放到樊楚身上,又让他们两个莫名有些膈应。
居然连一个恨南离的人都崇拜樊楚。
宁子衿真是奇了:“这樊楚给你们灌了迷魂汤吗?”
顾北宸:“你也把她当神?”
樊楚半点都不脸红:“世间既没有因果报应,自然也没有鬼神,可神明若是存在,大抵便如樊将军这般。”
宁子衿呲笑一声:“她若是神,为何不渡你?”
樊楚:“她若不是神,如何赢得了大帅?”
宁子衿拍案大笑:“怪道樊楚名声如此之盛,原来是你顾北宸给捧上去的!”
他好整以暇地看向顾北宸,生怕错过顾北宸脸上半点表情。
顾北宸的指尖再一次抚上了自己的刀柄。
他垂首,目光落在樊楚的心口,语气莫辨:“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背叛她?”
樊楚用了一个比喻:“人快饿死的时候,是不会管桌子上摆的是不是贡品的,乱世之中,流民乞儿先砸的也是那金铸的神像。”
宁子衿听得十分有趣,畅快地高声称赞:“说得好。”
顾北宸动作不变,问了樊楚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樊楚能保住南离吗?”
樊楚静默很久,回道:“一人之力,如何扶大厦之将倾?”
余温这场戏跪的太多,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麻。
她扶着膝盖缓了一会,听到身旁程絮的声音:“膝盖很痛吗?”
余温没有说话。
另一边的季云羡也看到了,问了她一句。
余温:“没事。”
一会还要拍特写镜头,化妆师走过来给他们补妆。
程絮又说:“这是哪家的小孩?真好看。”
化妆师:“唉,别转头别转头!”
余温重新将头转回来,看着自己正对面的两个人。
一个站着,一个在给她补妆。
可她们都长着同一张脸。
余温往前走了一步,成功看到其中一张脸大惊失色。
“余老师!”
化妆师连忙收回手臂,她慌忙地扶住余温的脸:“完了完了,伤了!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余老师,你没事吧?”
周围人也都很快围了过来,将余温身边围得满满的,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空隙。
郑英红看了看余温眼角的伤口:“怎么弄的?”
化妆师拿出手中的刷子:“这是铝皮的,上面有个尖,划伤了,对不起啊余老师。”
“怎么这么不小心?”
余温拿过镜子照了照:“没事,是我乱动了,盖一下就好。”
她对化妆师道了声歉。
朱颜拿来了自己的助理箱:“我先给你消消毒。”
季云羡也说没事:“我和严老师可以先拍。”
严逸嗯了一声。
朱颜把余温带到一边,给她消毒的时候开口:“怎么回事?”
余温:“什么怎么回事?”
朱颜却直接说出了答案:“你又看见程总了?”
余温:“一直都能看见。”
朱颜:“不要强行抑制或者忽视。”
余温:“那我该怎么办?”
朱颜:“说出来,告诉我,向我详细描述你看见的场景。”
余温认真地目视前方:“我看见了宋总。”
朱颜:“……那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