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禅立马双手合十，心中念决，印满经咒的佛光圈骤然显现，挡住剑光。
怎料“轰”的一声，佛光金圈在触及剑锋的那一刻，倏然碎得七零八落，丹田处传来一阵抽痛，梦禅再想运气，已是全身痉挛，灵力一凝就散。
周子鹤只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带动她的四肢，手腕来回一转，长剑挑起一个火焰一般的剑花，再猛地提起，朝梦禅刺去。
柳眉州见状一惊，这么利落剑法是谁教她的？她身后跟着的人影又是谁？与之前在洞中一晃而散的法相似乎是同一个人。
梦禅眼看那剑上滚烫的烈焰就要拂到他面上来，突然，周子鹤腰间传来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脸色骤然变白，手中的剑脱力掉了下去，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坠下。
她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往方才突然绞痛的地方摸去，摸到了一块布料。
抖出来一看，是玄仪师太给她的那张方布。
梦禅刚从生死一线中回过神来，嘴上也一刻不闲着，一看见那张帕子，便放声笑了出来：“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师妹啊！”
亏得他一直以来错怪玄仪，以为她虽蜗居在山间角落，不常参与山上的大小纷争，却处处看他不顺眼似的，屡次坏他杀人炼作血炉的好事，其实是在暗暗与他争玄光宫宫主的位子。
“这是我师妹最宝贝的法器，我几次想借用她都不给，就是看，她都不稀得让我看一眼。没想到啊，为了你，她竟然舍得把这东西搬出来，小施主，你好大的面子啊！”他笑道。
周子鹤看着那帕子，脑袋再次抽痛起来，眼前的景物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四周都天旋地转起来。
快要失去意识时，她恍惚看见有一个虚幻似的红衣人影站在自己身前，乌发在风中纷扬，一句淡淡的嗤声传入耳畔。
“废物。”
下一刻，她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
梦禅逃走后不久，伽音就醒了过来。
“神君，我们不知强行破阵会让你受到反噬……”屈阳华抱拳愧道。
伽音调息片刻便朝周子鹤走去，淡淡开口：“北阴尊既然教了你破阵之法，也定然会告诉你破阵的后果。”
屈阳华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于是目光一转看向柳眉州。
柳眉州沉默着，算是默认。
伽音在周子鹤面前蹲下，两指探入她腰间，找到了放着方布的地方，便在指尖凝气化刃，将衣衫割开一道口子，露出里头胀红凸起、像是被烧焦的肌肤来。
她收回指，手掌覆于其上，掌心渡出丝丝白气，继续陈述道：“你知道她是不死之身，便利用她来破阵。”
“弟子知错，请神君责罚。”柳眉州抱拳低头，敛下眉目，看不见神情。
“师尊，对不起……”周子鹤缓缓睁开了眼，一见伽音，顾不上起身，便道。
“起来吧，”伽音收回手，起身往林外走去，只淡道：“此事不怪你。”
周子鹤赶忙爬起来跟在伽音身后。
柳眉州看着伽音从自己面前走过，也没对自己的认错回应一句话，便放下了抱拳的手，暗自嗤了一声，跟了上去。
周子鹤在后面默默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声问道：“师尊，你受伤了吗？”
“小伤，无碍。”
她垂下眸，看着伽音在前头踩出来的脚印，才发觉她今日穿了鞋，鞋也是雪一般的白色，不沾一丝灰尘。
她本来是想问伽音在洞中为何要骗她，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让师尊受伤了，万一问得师尊不悦……
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师尊处处护她，她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差点害了师尊，或许真像从前在村子里他们说的那样，谁和她在一起谁就会应召无妄之灾，别说骗，就是把她弃在无人之地受尽焚筋烧骨之痛也是……
“为师没有骗你。”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她错愕开口。
伽音继续说：“我先前说那只是分身，没有骗你，另一个分身在幻阵中与梦禅斗法。他虽受了重伤，但借用菩提莲的力量依旧不好应对，你们修为尚浅，容易受伤。”
周子鹤默了半晌，才道：“师尊。”
“你会读心术吗？”
她看见前头走着的人身形一顿：“……”
“不会。”
几人行至崔府大门，周子鹤看见挂在断梁上的破败红绸，忽然就想起了李夭夭，便问道：“师尊，李夭夭最后是死了吗？”
伽音道：“三个月前，李德全将崔竹嫁给上京城死去的李尚书，李夭夭企图为她报仇，却被李德全发现，将她吊死于崔府大门以示威慑。后来梅姨娘刺杀李德全失败，李德全赐她毒药让她服毒自尽，她吃下毒药，趁其不备咬下了李德全的耳朵，血肉沾上毒粉，李德全便毒发身亡了。随后府中的侍卫仆人各自逃散，慌乱中有人碰倒了烛台，更深露重的夜里，那把火却烧了起来，三日不绝。”
“那之前我们经历的那些……”屈阳华惊道。
“那是李夭夭的心魔之境，”伽音道：“梦禅将菩提莲施法在她身上，菩提莲吸收李夭夭的怨念，化出她的心魔，最后在境中李德全身死，心魔就破灭了。”
果然，这菩提莲能幻人心中所念。柳眉州心道。
“我就说这个宅子哪哪都不对劲，原来是幻境……”屈阳华回想着之前的事，嘀咕道。
“还要更早，”伽音一顿，说：“其实早在你们踏入太荣地界，踏入密林起，就已经身处幻阵之中。”
几人皆是讶然，从未见过有如此大的幻阵，好在是别人的心魔境，若是自己的，范围如此之广，举心动念间倘若有半步行差踏错，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立马被六道蕴火吞噬，永无翻身之日。
说着，几人已经踏出了崔府。
崔府门口就是一条宽阔的官道，几个扎着羊角髫的孩童匆匆跑过，手里捧着几个金元宝和一堆纸钱，嘴里咿咿呀呀唱着欢快的歌谣。
“不要叫，不要叫，乖乖上轿。
……
等情郎，盼情郎，欢喜洞房。
家家户户，点上花灯。
半夜三更，哭爷娘嘞。”
恍惚间，周子鹤又听见谁叫了她一声。
一转头，只看见漆黑深夜中，崔府门前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不知何时亮起，将暗沉的门楣映得通红。
夜风乍起，又将那灯笼吹灭了。
*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去寻梦禅法师？”屈阳华岔开了话题，生怕柳眉州将他绑回山上。
周子鹤和柳眉州却不约而同看向他。
他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道：“看我干什么？地点又没写在我脸上。”
柳眉州道：“你们扶乩降神，不是天上地下事事可问么？这么一个简单的小问题，应该不在话下吧。”
屈阳华却不乐意了：“这里站着一个活生生的神仙，还扶什么乩降什么神，你这是对神君不敬。”
“扶乩之术，少用。”伽音道。
“为什么？”周子鹤问道。
“天道不可随意窥测。”她说。
周子鹤却疑惑了，明明师尊在山上最爱做的两件事，便是打坐修炼和卜卦问天。
说罢，伽音从袖中掏出一截红线，正是先前菩提莲养出来，缠在她身上的东西。
指尖倏然燃起一束火，红线被火焰寸寸蚕食，灰烬化为一缕缕淡蓝的烟雾向前飘去。
“寻芳决……”柳眉州目现惊异。
见伽音没有反驳她，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烧故人之物，用灵力维持余烬散出的气息，便可得到灵引，寻着这灵引，便可以找到故人踪迹，活见人，死见魂。因这灵引奇香异常，取一个踏雪寻梅的意境，故称寻芳决。”
屈阳华奇道：“你怎么知道？”
“怎么，现在知道谁才是见识短浅的人了？”她嗤笑一声，继续说：“我是在古籍上看到的，那古籍距今至少也逾百年了。我一直以为寻芳决已经失传了，因为这法术极其耗费灵力，寻一里路就抵二十年的修炼，常人难以驾驭。”
“这取名的人也不行啊，不惜用这种法子也要找到的人，要么是仇家，要么是已死的至亲至友，结果取了一个如此轻佻的名字，可想那人即便修为高深，文化水平也是一般……”屈阳华轻哼一声，驳道。
“确实。”一道淡然的赞同声传来。
周子鹤抬眸去看，却是一怔。
她看见伽音说完，眸中竟浮现了一丝隐晦的笑意，心中顿生一股莫名的燥意，却也不知为何，只能强压下去。
可那股烦躁不安却愈发旺盛，不过走了一小段距离，她忍了又忍，几次都欲言又止，终于在转角处忍不住说了出来，声音略显郁闷。
“师尊，你认识取名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