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周子鹤问道。
“就是给死人配婚。你见过?”
“以前在村里见过,”周子鹤一顿,说:“冥婚的新娘是不是都不情愿?”
“谁会愿意嫁给一个死人,怎么问起这个?”屈阳华见她蹙着眉,便问道。
“难怪她方才那样对我说。”周子鹤看了一眼倒吊着一动不动的新娘尸体。
“说什么?”
周子鹤回忆起她之前嘴唇一张一合,做出的口型,便模仿着说了出来。
——“救我。”
“救我!大师!你一定要救我!它来索命了!它要来索我的命了!”屈阳华被什么东西扑的一个踉跄,回头一看是李德全抱着自己的脚,抖如筛糠。
“管家?!你方才去哪了?这会儿知道哭天喊地了……起开!别在这儿拉拉扯扯……”见李德全跟副狗皮膏药一般黏在自己脚上,他刚想抬脚踹过去。
突然一道青光闪过。
周子鹤手起剑落,削泥一般将李德全的手砍了下来。
“噗呲”一声,鲜血喷在屈阳华衣袍上,猝不及防。他一怔,直到看见地上的那只断手还握着一把锃亮的匕首,才回过神来。
李德全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鲜血喷涌而出,捂都捂不住。
“先前问你是不是想长生不老,你只道‘不可说’三字,”周子鹤把剑在袖口处一擦,留下一道血痕:“是不可说,还是怕说出来……”
“就不灵了。”
“好啊,李大管家,我与你无冤无仇,还千里迢迢赶来为你除魔,没想到你竟然想要我的命……”屈阳华一脚踩上匕首,长长叹道。
李德全仿佛魔怔了一般,也不因断手之痛哭天喊地,只不断恳求道:“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说着,一缕缕黑色发丝从他的领口处钻出,爬上了脸,缠绕翻腾着,逐渐将整张脸覆盖住。
他跪着的身子逐渐臃肿,皮肉撑开,背上长出一个龟壳般的瘤子。
“救我,小娘子,救救我……”
一道娇丽的声音从他的嗓中溢出。
周子鹤皱眉,这个声音……是密林里的那个媒婆。
“这李德全到底是男是女……”屈阳华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一阵发白,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
忽然,唢呐声又起,高亢喜庆的调子充斥在死寂的林中,震耳欲聋,诡异非常。
从浓雾中走来一队人,方才那些小厮此时又回来了,只不过一个个麻木地吹奏着,双眼空洞无神。
后面还跟着一个喜轿。
跟周子鹤在林中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轿子在李德全身后落地,他又发出了与外貌完全违和的娇声:“小娘子,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你送了我家大小姐一程,我自然会给你配个好姻缘……嫁给洞神不好么,只有被天命选中,才有这般福气,你看看我家大小姐,笑得多开心。”
周子鹤回头,看向半空中吊着的新娘,嘴唇被针线缝出一个扬起的弧度。
“来,吉时已到,小娘子,上轿吧。”
他说罢,手中的灯一晃,昏黄的光变成一股雾,仿佛有生命一般,从灯里飘出,朝周子鹤袭来。
周子鹤刚想拔剑,突然从轿子里冲出一个人。
是李夭夭。
她掐住李德全的脖子,匕首抵在他的脖颈旁。
周子鹤和屈阳华都怔住了。
“李夭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本没有洞神这回事,是不是?”屈阳华看着她质问道。
“有。”李夭夭低低笑了笑。
她一把将刀插进李德全的颈中,笑容冰冷,眼神悲怆:“他就是洞神!”
“他不是你义父么……”屈阳华一怔。
李夭夭大叫一声打断他:“他不是我义父!他是个畜生!”
她颤抖着闭上了眼,默了许久,才开口道:
“老爷病重后,他便盘算着将小姐嫁给上京城年逾古稀的李尚书,后来李尚书死了,他便要给他配冥婚,以此来换取灵石,献给那些招摇撞骗的修士……就为了他长生不老的春秋大梦!”
大婚前夕,她对崔竹说:“大小姐,我们逃吧,太荣这么大,我不相信天底下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没用的,一旦被他们抓住,你也难逃一死,”崔竹摸了摸她的脸,泪从眼角滑落:“你是无辜的,你要好好的。”
“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二少爷提着酒壶,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来,大姐,陪我喝点小酒。”
李夭夭知道他一直觊觎大小姐的美貌,当即挡在崔竹面前:“她是你姐姐!”
“姐姐?”二少爷打了个酒嗝,哈哈大笑:“她不是我姐姐,那个快要病死的老家伙根本就不是我爹!”
二少爷一酒壶往她脑袋上砸过来,直直将她砸晕在地。
“大姐,反正那老头子都已经进棺材了,你一个人多寂寞啊……”
那天晚上,崔竹房中的惨叫声响了一夜,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阻止。
崔竹几次想要自杀,却被李德全以李夭夭的性命威胁,才一口气撑到了大婚之夜。
当晚,李德全命人将头发塞进她嘴中,用针线缝上,再将她的四肢钉在棺材上。
花好月圆之夜,婚房中的鲜血一路流到了房外。
“于是我就把二少爷那个狗杂种杀了,哦,还有那个教书的,他教大小姐写字念诗,他说他喜欢大小姐……”李夭夭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大婚之夜,他看到了,然后……”她的笑容一下消失,眸中一片冰冷:“他就跑了。”
“这就是他说的喜欢,他怎么配说这两个字,他也该死,我原本想好好折磨他一番……”她话语一顿,目光一下变得柔软:“可是大小姐喜欢他,她一定会生我的气。”
“所以,我就赏了他一个痛快。”
“现在,就剩我的好义父了。这么多年,你吃斋念佛,隔三差五就去寺庙叩拜。”
李夭夭笑出泪来:“义父啊义父,你是在求一个长生不老的梦,还是在洗脱身上无辜之人的死?”
在崔老爷病重后,李德全只要看上府中哪个丫鬟小姐,就命人夜里送入他的房中,第二天抬出来时,身上没有一处好肉,只剩下一口气,最后上吊吊死。
“这崔府中如此多的恶鬼,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李夭夭指着李德全,双眸通红,一字一句道。
“救我……你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李德全却似乎已然陷入疯癫,全然不顾脖颈上插着的匕首,慢慢爬了起来,反反复复念着那几句话。
“事到如今,谁还能救你……”屈阳华说着,突然一顿。他发觉李德全这话似乎不是对他们说的,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救我啊!洞神!”
他猛地一扬头,爆发出一声喝叫,响彻整个林子。
轰隆一声巨响,刹那间地动山摇,挡在前头的树木纷纷倒下,现出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巨大雕像。
周子鹤抬头一看,发现那圆如玉盘的月亮整个露出,中间突起一条裂缝,慢慢张开,变成一只眼睛,凝视着她,快速眨了眨。
周子鹤猛地收回目光。
这东西不能看,越看越容易发病。
月辉之下,那雕像呈肉色,一半女像,一半男像,全身赤|裸,不着缕衣,肌肤糜烂,爬满了红色的疹子和斑块,还有一鼓一鼓随时都要破皮而出的脓疱。
根根红线蜿蜒在雕像上,缠住肉山一样的身躯,将它束成一个跪地乞怜的动作。
雕像的腹部被剖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这算哪门子洞神……”屈阳华心头泛起恶心。
“差一点,就差一点,大师,帮帮忙,你帮帮我,我马上就能长生不老了……”李德全跪下,双手合十,不停叩拜,讨好的笑隐在黑色毛发下,满脸的眼泪鼻涕让人作呕。
他说着,一根红线倏地飞来,圈住屈阳华的脚腕,将他倒吊起来。接着那东西爬进了他的衣服里,插入血肉,似乎正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血。
“破!”他捏起两指,口中念诀,灵力却在快凝聚起的瞬间,被一道强力撑散。
果然,这邪门地方竟然用不了法术!
又一根红线朝周子鹤背后飞来,青剑隐隐颤动,有欲飞之势。
突然,一道剑虹闪过,先一步将那跟红线斩断。
周子鹤一怔,看向来人。
那人从暗处走出,云纹紫衣在月下舞动,凤眼似笑非笑,目光中却寒意逼人,一柄细长的银剑在月华下透出一泓紫光。
“大师姐!”
“你来得正好!快!快把我放下来!”屈阳华眼前一亮,惊喜叫道,全然不记得先前说过多瞧她一眼都要自戳双目的话。
“我用不了法术,这鬼地方会压制我……”
“我知道,”柳眉州不耐地打断他的絮絮叨叨:“我也用不了。”
她下山寻她们到了这里,便一直躲在暗处,打算看准时机坐收渔翁之利,可形势越来越不对劲,尊主说过,一定要活的,她才不得不出面。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花蕊在暗处繁殖生长。响声一停,密集的红线犹如天罗地网般,铺天盖地而来。
“这下好了,我们同门三人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屈阳华面如死灰。
柳眉州眉眼一沉,紫衣身影在密密麻麻的红线中飞速闪动,身影过处,落下一截截断线残红,锋利如水的剑光在漫天落红中翻飞。
“这东西砍不完……”她用不上灵力,几个回合下来,已是气息不稳。
她看向周子鹤:“伽音神君在哪儿?”
“我不知道。”周子鹤目光一黯。
屈阳华看着眼前这般情形,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我可以问。”
“我被这东西吸食灵力,修为损耗,没办法请神,但是可以问。”
“你怎么不早问?”柳眉州皱眉。
“你以为这东西想问就能问,都不要付出代价的吗?”屈阳华翻了个白眼。
树枝落地,滴血其上。
“乞婆婆,”他的面色逐渐苍白:“伽音神君身在何处?”
树枝慢慢转动起来,最后指向了那座肉山雕像。
准确来说,是那个洞。
周子鹤二话不说,立马闯入洞中。
眼前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师尊……”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良久,一个声音轻轻回道。
“嗯。”
这一字像一滴水坠入她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师尊,你为什么躲着我,不愿意见我……”她吸了一口气,颤抖出声。
“子鹤。”
一道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
顿时,一点微弱光亮在漆黑的洞内展开,照亮了面前的人,那个时时浮现在她脑中的身影。
伽音盘腿坐于一朵莲花之上,白衣静默,容色如雪。
她缓缓睁开了眼,眉眼沉静,朱唇轻启: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