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人轻笑一声,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那我要罚你。”
“先生……想怎么罚我?”
那人伸手捉住女子的手腕,将书拿走,手却不离开,慢慢摩挲着。
两人逐渐靠近,鼻尖相碰。
双唇交触的一瞬间,烛火晃动,发丝相融。
“先生,先生……”
薄衫渐退,女子捧着那人的脸,连连重复着。
“念出来,那句诗……”
明明四周静谧无风,却见那烛火开始摇晃,照得两人的身影融在一起,越发不真切。
“合欢核桃……终堪恨,许里……原来……有别人……”
女子的声音又似哭又似笑,随着火光一点点低下去,灯灭时声音也消散殆尽。
“不好,她要跑!”屈阳华立马上前一步想破窗而入。
“她不在里面。”恪灵子出声阻止道。
屈阳华回头,却见周子鹤目不转睛地看着恪灵子,眸光幽深。
他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了,难道周子鹤认识这个小鬼头?
他略一沉吟,刚想开口,突然有人踢了踢他的脚。
屈阳华猛地回头,却没看见什么东西。
“嘻嘻——你是在找我吗?”
底下突然传来两声笑声,他一低头,才看见半截染血的身子,穿着嫁衣和绣花鞋,站在他面前。
断口处的白骨和血肉清晰可见。
屈阳华刚想转身跑,周子鹤突然出声:“不要回头。”
“她的另一半就在你身后。”
另一截身子悬在半空中,盖着盖头,身子下流出的血滴答滴答掉在地上。
从周子鹤这个角度看,两截身子就像拼在了一起,拼成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姿。
恪灵子颇为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说:“传说有一种人,自出生起便带有极阴之气,短命多灾,在及笄或弱冠那年的七月十五,要向狐仙借命。七月十五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日子,这种人命格轻贱,因此在这一日躯体也是残缺的,只有成功借命,才能恢复完身。”
“你若此时转头,看见了她的脸,时辰一到,狐仙一来,便会将你的命判给她。”
“判、判多少啊?”
“……看狐仙的意愿。”
屈阳华只得直挺挺站在原地,忽然肩膀一重,他微微侧头,余光瞥见一抹刺目的红。
他倒吸一口冷气,爆出一声嚎叫:“她把头放上来了啊啊啊!”
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抱住他,摸上他的脖子,他一低眼就能看见那纤纤玉指上的殷红蔻丹。
周子鹤却不管他的鬼哭狼嚎,只看着恪灵子说:“狐仙什么时候来?”
恪灵子没有说话,只看着新娘投在地上的影子,风一动,吹得她的盖头晃了晃,影子也跟着晃。
晃着晃着,就变成了一个狐面头。
“来了。”
屈阳华马上紧紧闭上眼,口里叨叨个不停:“我不看,我不看,别找我,借你也借不了多少……”
“怎么了?”恪灵子发现周子鹤神情不对。
“上、当、了。”
突然,一道轻柔的低语呵着气划过周子鹤的耳畔。
她看见那新娘缓缓转过身来,从盖头下,传来了两声熟悉的笑。
“嘻嘻——”
周子鹤盯着那新娘:“我已经看过了她的脸。”
“你……!”恪灵子一惊。
下一刻,那新娘猛地冲过来,发出嘶哑尖利的笑声。
周子鹤却不躲,眸中反而涌起一丝兴奋。
她倒要看看,这具无论如何都伤不了半分的身体,能不能给她借命。
如果可以,那这无休无止的病痛终于可以了结。
一道白影闪过,周子鹤一怔。
恪灵子手中的拂尘甩出,缠住了新娘的脖颈,“滋”的一声烫得出白烟,她双手捂着脖子发出痛苦的尖叫。
周子鹤愣住了。
“其实,贫道初次见你,便觉得一见如故。况且相逢即是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恪灵子看向她,清秀眉眼在月华流转下更显澄净。
说罢她一下收紧了拂尘,将那新娘拉至自己身前。
“不!我不需要你救我!我不需要!”周子鹤见她要伸手去掀盖头,言语陡然一转,突然急切起来:“你还要保这一方水土,你要去拯救苍生,你……”
“倘若连一人都救不了,谈何苍生。”
她一把掀开盖头,那张缝住嘴的血脸便撞入眼帘。
“可惜,一生数十载,你我二人却只此短暂一面。”她最后看了一眼周子鹤,乌发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面上的肌肤一寸寸苍老。
“不过,”她微微一笑,叹息声在深深庭院中随风消散:“若有来世,能像如今这般萍水相逢,便已足矣。”
“我不要你救!住手!快住手!”周子鹤扑过去,却只捞到一具苍老的尸体。
周子鹤看着怀里的人一点点腐朽溃烂,她慌乱捂住身体,那血肉却在她指尖流失,一呼一吸间便只剩一具白骨。
霎时,脑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
眩晕感传来,双眼开始发胀刺痛,她努力眨眼想睁开,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一股温热从眼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她抬手抚上眼睛,摸到一手黏腻的触感,刺鼻的咸腥味瞬间涌入鼻腔。
血?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变得一片猩红,四周所有都被笼上了一层红雾,月光下,庭院中,尸骨在怀,散落一地的道袍、拂尘……
她怔怔地看着怀中的白骨,这副场景……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屈阳华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子鹤的反应也太大了,大的有些不对劲了。
他走过去,本想安慰几句,却看见了什么,赫然惊住。
“你的眼睛在流血!”
可周子鹤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紧紧攥着、看着那具白骨,任凭鲜血汩汩流出,魔怔一般低喃道:“我不需要你救……”
“别走……”
“……师尊。”
他又是一怔,以为周子鹤又犯什么癔症了,开口安抚道:“你清醒一点,这不是神君,这是恪灵子。”
“她就是师尊!恪灵子是,在密林的崔小姐也是。”周子鹤突然抬起头,鲜血淋漓的双眼直视着他。
“我不会认错的,我知道师尊不想我认出她来,便一直装作不知……”她将新娘的袖子拉起,露出白皙光洁的手:“新娘的手上没有疤,但在密林里,崔小姐手上有一道疤,那是、那是……”
回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猛地涌入脑海,周子鹤顿时感觉全身筋脉真气乱窜,丹田处的焚烧感来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那是三宝聚顶之会上,她大逆不道,刻下的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