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温稚京还是屈服了,别扭地将妆粉递给楚殷,别过脸。
楚殷眸光微动,唇角轻轻勾起,气定神闲地接回她手里的妆粉。
温稚京气呼呼的,越想越不对劲。
但当她转头看向楚殷时,后者的脸色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他冷淡着一张俊容,薄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透着一股一丝不苟的端庄。
熟悉的触感再一次从脖颈上传来。
温稚京呼吸微颤,终是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
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凉爽。
凉风顺着衣襟吹到脖颈,温稚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娄清泽顿时心疼起来,握住她微凉的手替她取暖,又叮嘱道:“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娄清泽轻笑:“去了便知道了。”
温稚京乖巧应下。
直到目送温稚京进了屋,院门落下,娄清泽才收回视线。
掌心上还残留着女子细腻的触感,他无意识收紧了手指,指腹眷恋般揉搓着。
忽然,他动作一顿,手上似乎沾上什么滑腻的东西。
娄清泽面露疑惑,低头看去,只见手掌上沾了些许细腻的粉末。
那是……女子用的脂粉。
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神色骤僵。
-
翌日清晨,温稚京才用过早饭,娄清泽的马车便已候在院门外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门,娄清泽下车扶她。
温稚京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让你久等了。”
娄清泽微怔,上前轻轻握着她的手,眸色温柔:“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
温稚京低头看着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心底那股怪异再次袭来,她强行压下,任由他牵着,没露出半分异样。
娄清泽扶着温稚京上了马车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马车渐渐往东而行。
温稚京挑开帘子看向马车外,好奇问:“你说要去的地方是什么?”
娄清泽笑道:“是我在安河县的祖宅。”
见温稚京看过来,他解释道,“先前与你说过,我的老家在安河县,平日里,我与父亲忙于酒楼之事,许久未回祖宅看望祖父祖母,如今你既与我定了亲,理应带你去见见祖父祖母的。”
温稚京忽然有些局促起来:“你的祖父祖母……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娄清泽安抚道:“别担心,祖父祖母都是极好的人,我也与他们在书信中提起你,他们对你很是喜欢,所以你不必拘束。”
温稚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说起旧事,娄清泽语气有些怅然,“说起来,我也算是祖父祖母拉扯大的,小时候,父亲与母亲常常忙于商会之事,鲜少有时间来陪我,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不到一炷香便走……不过你别担心,他们都是极好相与之人,祖父虽然严厉,但面冷心善,他和祖母一样,都待我极好,也会对你好的。”
虽是这般说,但温稚京还是有些彷徨:“好歹是见长辈,怎能马虎?你应昨日便与我说的,我也好做个准备。”
娄清泽失笑:“便是怕你昨夜睡不安稳,才没有提前告知你。”
见温稚京似乎有些紧张,又温声哄道,“好好好,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会事先与你商量的。”
安河县离树平村有些远,马车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到。
安河县是水乡,兴渔业,温稚京与娄清泽才到祖宅,便听门口的小厮说,老员外出门垂钓去了,约莫晚些才回来。
娄清泽向温稚京解释道:“祖父平日里没什么喜好,唯独对垂钓情有独钟。”
他看了眼天色,叹息一声。
“估摸着,要晚些喽。”
“哪个混小子,又在说老夫坏话。”
正说着,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温稚京与娄清泽一同看去。
只见一个带着斗笠的老翁,瞧着年近古稀,胡子都花白了,声音却浑厚有力,他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握着鱼竿,正朝这边稳步走来。
见着祖父,娄清泽眼睛都亮了,忙跑过去相迎。
“祖父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早,孙儿还以为你要晚些才回来呢。”
娄老员外哼道:“我若再不回来,还不知哪个臭小子在背后说老夫坏话呢!”
娄清泽赔笑道:“孙儿哪敢啊。”
“对了。”他拉过温稚京,“孙儿给您介绍一下,这便是稚京。”
闻言,娄老员外撩起长到脸颊的花白眉毛,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上下打量着温稚京。
温稚京有些不知所措,捏着裙角上前:“见过娄员外。”
娄老员外恍然大悟,笑道:“这便是你在信中提及的,我的孙媳?”
这一声孙媳,可把温稚京的脸叫红了,娄清泽见她不自在,上前将她挡在身后,笑道:“稚京脸皮薄,您可别吓着她。”
“好好好。”娄老员外将鱼篓丢给娄清泽,率先进了门,“别在门口愣着呀,进屋,你祖母得知你今日回来,早早便等着了。”
“好嘞!”
娄清泽拉着温稚京一道进了门。
娄老夫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见娄清泽带着一个小娘子前来,顿时笑得眼睛得眯成了一条缝,殷切上前牵住温稚京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连声称赞,满意得不行。
因许久未见,娄老夫人和老员外坚持要留两人一起用午饭,为了招待温稚京,老员外还亲自下厨,用钓上来的鱼做了道拿手好菜——糖醋鱼。
如娄清泽所说,两位老人对温稚京极好,自从大周没落,她已经许久未能体会过这样的温馨了。
娄老夫人本想留温稚京在府上多住几日,一直拉着温稚京的手问个不停,热情得让温稚京有些无措。
娄清泽及时替她解围,挽着祖母的手臂,撒娇道:“祖母,待我与稚京成婚后,定常常来看望您和祖父,倒是定要好好住一段日子,届时祖母可别嫌我们烦才好。”
“你啊。”
祖孙俩其乐融融。
温稚京看着,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浮现出另一张脸……
用过午饭后,两人才启程回树平村。
“原本是要与父亲一道回来的,不过怕你紧张,便先带你见见祖父祖母,待中秋得空后,再一起吃个团圆饭。”
中秋。
马车摇摇晃晃,温稚京挑着帘子望向窗外,思绪渐渐飘远。
娄清泽看向她的侧脸,唇边的笑容渐渐淡去。
昨夜之事还历历在目,娄清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从衣领伸出的一截纤细玉白的脖颈。
如白玉无瑕,光从掀起的帘子洒进来,甚至隐约能看到肌肤下跳动的脉搏。
娄清泽垂下眼眸,忽然轻声唤她:“稚京。”
温稚京闻声回头,诧异问:“怎么了?”
娄清泽心跳渐渐加快。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觉得祖父祖母怎样?”
他的祖父祖母……
“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温稚京由衷道。
娄清泽却不依不饶:“如何好?”
温稚京觉得他今日有些古怪,思来想去,大抵猜到,许是想知道她对二老的印象如何,毕竟如今她与娄家议了亲,他紧张倒也情有可原。
温稚京如实道:“你的祖父祖母都待我极好,是和蔼可亲之人,他们不嫌弃我的出身,只因你与我定了亲,便爱屋及乌地爱护我,可见是尊重你的选择,心里亦时刻牵挂着你。”
“那与他相比,如何?”娄清泽脱口而出。
温稚京徒然怔住:“……什么?”
心跳声响彻耳畔,娄清泽克己守礼了十几年,头一次不想再克制了。
他也想任性一回。
他凝着温稚京的眼,佯装轻松般说起那个人:“还未听你说起过,杨兄。”
话音一顿,娄清泽忽然笑起来。
“是我糊涂了,那日瞧见杨家主杨徐对他的态度,口中唤他‘贵人’,想来也并非是杨家的少东家。”
“他本名楚殷,是盛京人士。”
这本没什么好隐瞒的。
温稚京敛眸,声音平静如水,犹如潺潺流淌的溪水,虽然轻,娄清泽却听得真切。
“楚殷他自幼没了亲人,在他年幼时,他的亲人因错信他人,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全家被山匪屠尽,唯有姑姑与他相依为命,只是他与你不同,他没有疼爱他的祖父祖母,唯一的亲人也待对他极为严厉,楚殷他……是在仇恨中长大的孩子。”
他习惯了黑暗,并与之相伴而生。
她看向窗外,目光怅然。
“我与他,是世仇,从一开始便是勉强。”
轻描淡写的语气,落在娄清泽的耳中,却像平地惊雷。
他怔然看她:“你与他……是青梅竹马?”
闻言,温稚京一怔。
青梅竹马么……
若她的祖父没有与楚雅勾结,害得他国破家亡,或许,他们真的会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吧。
“如果没有那些事,或许是吧。”她轻声道。
触及心底最不愿想起的过往,温稚京放下帘子,不愿再提:“都过去了。”
娄清泽低头去牵她的手:“如今你既与我在一起,我便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温稚京心底思绪杂乱,闻言,只轻声应了一声。
娄清泽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耳尖悄悄红了,余光偷偷瞥向温稚京,须臾,身子不由得坐正了些,喉结滚动,忽然缓缓靠近。
察觉身旁之人的靠近,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温稚京心下一慌,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未等她有所反应,马车忽然被逼停!
温稚京险些从座位上摔下去,幸好娄清泽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身,才不至于倒头栽下。
温稚京立即睁开腰间那只手。
只听外面传来马夫惊恐的声音。
“郎君……有、有山匪!”
娄清泽神色一凛,猛地掀开车帘,果真瞧见马车前堵着三男两女,手里皆握着锋利长刀,身边还跟着一个半人高的孩子。
不。
不是孩子……是一个矮奴!
温稚京也朝外看去,三男两女……前些日子阿芜与她提起的那几个行踪古怪之人,莫非就是他们?!
来不及细想,便有一名‘山匪’已然挥刀上前,将马夫挑了去,随即跳上马车,狞笑着要钻进车厢来。
娄清泽瞳孔骤缩,眼疾手快抬脚将那人踹下马车,而后握紧缰绳,奋力一甩!
马儿吃痛,顿时狂奔起来。
温稚京在车厢内被颠簸得东倒西歪,双手死死扒着窗户才勉强稳住身子。
疾风卷起车帘,宛如利刃般刮在脸颊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温稚京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模样稚嫩的‘孩童’双脚勾住车顶,整个人倒挂在窗外,朝车厢里的人露出森然獠牙。
“啊——!”
听见温稚京的尖叫声,娄清泽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折身回去,拉住温稚京,抬脚将窗户外的人踹了下去。
马儿忽然嘶鸣一声,紧接着,马车骤然一颠。
原来是疾跑中,缰绳断裂,马儿受惊之下,已经弃车而去了。
娄清泽当机立断地拉着温稚京跳下马车,而后一边拼命往前跑,一边将身上值钱的物事都往那群‘山匪’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