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到这一幕的她第一反应不是惋惜而是解脱。
许之行低头看着许母手里的银行卡,“多亏了傅然,小满的治疗费已经解决了,我不会拿小满赌气。”
许母:“傅然……”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是你说的那个朋友?。”
许之行点点头:“他是一个很好很特别的人。”说话间他的目光里闪烁着亮光。
许母看着那双和丈夫一模一样的眼睛,对于这个眼神,她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眼神她在许父的眼中见过千万次,而陌生是因为,这样的眼神在许之行身上是第一次见。
“听名字像是个男孩。”
“嗯,男生。”回答完后许之行的眼睛毫不躲闪地看着许母。
只见许母垂下眼思索了大概四五秒,随后嘴角扬起一抹笑,表情温和:“如果有机会,希望可以见一见你的这位朋友。”
许之行同样扬起一抹微笑:“会有机会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就像一对普通的母子那样,了解着彼此的近况,关心着对方的身体,但最后许母还是将卡递了过去:“拿着吧,现在用不到,以后总用得到。”
许之行回想起刚刚那个男人,没人会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还和原来的家人有金钱上的牵扯,他将母亲的手再一次推回去:“既然选择了新的生活,就不要再回头了。”
许母的手慢慢落下,许之行接着开口:“希望妈妈可以幸福,这是小满今年的生日愿望,也是我现在愿望。”
提到小满,许母瞬间失去了坚硬的外壳,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许之行抬手为她擦去眼泪: “去看看陪陪小远和小满吧,他们很想你。”
望着母亲的背影,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电影的散场,一个故事的结局,他们之间只差一个告别,如今已经补齐。
而对于这个家里的另一个人,将要迎接他的结局似乎并没有那么美好,许母这次回来不仅是为了看孩子,还有为自己的上一个婚姻画下句号。
他们校园相恋,一同经历了二十年的婚姻,离婚牵扯的事很多比较麻烦,要准备很多资料,因此她决定留下来一段时间,等手续办好后再离开。
二十多年的感情,应该配得上着最后几天的奔波。
有了许母在,许之行也终于变回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重新回到了学校,这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这样的日子是在上辈子。
生活似乎回归了平静。
时间如溪水静静向前流淌,不知不觉行道树已经清空了枝头上的叶子,等待着初雪的降临。
一个乌云密布的上午,许之行照常来到医院,平时病房一次只能有一个家属进去探望。
所以看见许母在里面后,他便没有进去,而是安静地坐在外面,不一会旁边的门打开,许母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见到他只说了两句话:“小远呢。”“让他现在过来吧。”
许之行察觉到了什么,瞬间浑身发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半晌,母子二人换好衣服一起走进了病房。
许之行走进去,此时小满身上的各种仪器都已经被移除,只剩下小小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他动作轻柔的摸了摸小满的额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他摸她的头,她看着他笑,然而这双笑眼在进到icu后便再没睁开过。
也许是感受到了额头上熟悉的温暖,在许之行手放下的那一刻,他竟看到小满的眼睛露出条缝隙,尽管是无力地半睁着,但依旧看得清楚。
他激动得声音颤抖,“小……小满。”
听到声音的许母也凑了过来。
小满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连转动眼球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可气息太弱许之行什么也听不清,他把耳朵凑了过去这才隐隐地听到小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说出的那两个字:回家。
许之行眼眶通红,他浑身颤抖地抱住小满:“好,回家,哥这就带你回家。”
片刻后,许之行抱着小满如同逃出囚笼般飞快地离开医院,出门后直接上了门口的一辆出租车,许母则暂时留在医院做着善后工作。
回家,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占据着许之行的大脑,这不仅是小满最后的愿望,同时他也清楚,这或许也是他们这个风雨漂摇的家最后一次团聚。
司机也在许之行的要求下全速前进这,然而车开出没多久,速度便肉眼可见的减慢,在驶进主干道时彻底堵在了路上。
司机:“今天周末,不堵才怪,上周在这儿堵了一个小时。”
眼看怀里的小满状况越来越差,许之行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来不急多想他付完钱立马下了车,抱着小满逃命地狂奔。
十一月的天已经冷的让人发颤,每次大口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冰碴。
由于剧烈的运动,许之行膝盖上的结痂重新裂开,鲜血不断涌出,钻心的疼痛让他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但他没有有丝毫的停歇,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把小满带回家。
可即便他的愿望再怎么强烈,他的体力也在快速地消耗殆尽,汗水浸满整个后背,双腿如同灌了铅,而眼前的路却始终望不到尽头。
就在绝望快要将他吞没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如同束光直奔他的身边。
许之行抬起头,傅然正骑着一辆电瓶飞快地朝他驶来,接着一个摆尾停在他旁边。
傅然:“上车!”
很快在一条被堵的水泄不通的马路上,一辆小电瓶快速的穿梭在汽车之间。
傅然开的很快,周围的景物都开始变得模糊,他们仿佛穿梭在一条只属于他们的时空隧道。
“雪!”
一个小孩的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飘落。
忽然,许之行拍了拍傅然的肩膀,他缓缓松开油门,车子的速度逐渐放缓。
小满半睁的眼睛着迷地盯着飘落的雪花,其中一朵乖巧的冰花刚好落在她的鼻尖上。
真好……小满心里想着,今年的四季她都看到了,眼中的留恋化作了释然。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侧过头,贴在哥哥的耳边,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悄悄话。
不一会儿傅然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颤抖,接着头无力地靠在他的后背上,哭声从压抑的抽噎到放声的哭喊,他始终不敢回头,只敢抬头看向远方,而此时天边的夕阳竟带着暖黄色的光束探出了头。
余晖在即将消散的前一刻拨开云雾,穿过万千雪花,来到人间。
雪越发绵密,它们一片又一片的落在脸上,一个接一个的被体温融化,唯独小满身上的雪花像是舍不得她一样,迟迟不肯化开。
他们到家后不久,许之远和许母也匆忙地赶来。
小满终于躺在了她朝思暮想的小床上。
可从进来到现在小满的眼睛都是紧闭的。
许之行坐在床边轻柔地唤着,小满丝毫没有反应。
他肉眼可见的慌乱,开始不停的摇晃着小满,试图把她叫醒。
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办法接受。
渐渐地许之行越来越激动,他不顾旁人劝阻,开始给小满做心脏复苏,他心里想着:至少,至少让小满看一眼再走。
一下,两下……不知按了多久,他一趴上去还是静悄悄的,小满的心脏没有重新跳动的迹象。
他不甘心,继续按着,十分钟,二十分钟……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
一边按一边喊道:“叫救护车!”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着。
许母在一旁默默地抹泪。
许之远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拉住他的手,“哥……算了。”
许之行一把甩开他的手,如同中了邪一样一直重复着按压动作。
傅然看着眼前的许之行是那么的熟悉。
那时的他一个人跑到了殡仪馆,看着昨天还生龙活虎揪着自己耳朵的人,此刻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冰棺里。
他不知在一旁守了多久,从孤身一人到周围站满了人,正当有人要把他拉起来时,忽然他看到了眼前人的食指动了一下,即便人已经在殡仪馆躺了三天,即便马上要进行火化。
他冲到宋志义前面,激动的浑身发抖,“快叫救护车,快!我妈还没死,她的手动了一下!”
看到面前的人无动于衷,傅然瞬间崩溃了。
“求你们了,我妈没有死,我看到她的手指动了,真的动了,她没有死,你们不能烧死她!”
傅然疯狂的摇晃着宋志义,“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知道了!”傅然猛地松开手,“我知道了!你们所有人都看不得我好,你们都希望我是个没妈的人,对不对!!”
所有的悲痛全部转化为了怒火,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拼命的冲上去,试图把尸体带走,还好宋志义眼睛手快一把抱住了他。
混乱中一个拳头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彻底打醒了他。
而现在同样的一拳也打在了许之行的脸上,他踉跄的后退了一步,然后跌坐在地上。
傅然松开握拳的手,慢慢下蹲握住许之行的肩膀。
肩膀上的温度让他回过神,他对上眼前人的目光,下一秒一头栽进了傅然的怀里。
悲伤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