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厅外的长椅上,许之行一个人坐在那望着地上的金元宝出神,小满连真钱都没花过,最先用的却是这个。
傅然忽然从外进来,手上拿着纱布和药水,走到许之行跟前二话没说地蹲了下去,随后将许之行的裤腿卷到膝盖上面,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
傅然:“天这么冷,还不穿秋裤。”
往年这个时候傅然都是等老妈念叨得发了脾气才会穿上秋裤,而今年自己早早的就穿上了。
许之行只穿了一条校服裤子,难怪血这么快就渗了出来。
傅然:“好不容易结痂,现在又裂开了。”
说着打开药水,仔细点涂在伤口上:“本来膝盖就伤的重,是不是想变瘸子。“
许之行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傅然将纱布轻柔地盖住伤口,接着修长的手指来回穿梭,衣袖带起的微风温柔地缠绕在腿间,末了将纱布仔细固定住,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结束包扎后,傅然收拾好东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了旁边。
他扭头看向许之行脸上被自己一拳打出的印记,伸手轻触了下:“痛不痛。”
许之行摇摇头,周围重新安静了下来,雪落在窗框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傅然收回手,鼻子长呼出一口气,听起来像是一声叹息,两个人沉默了半晌,傅然将身体转向许之行,张开双臂:“拥抱除了表达感谢还有一个功能,就是让人心里好一点,要试试么。”
许之行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在傅然以为他要拒绝时,只见对方轻轻靠了过来。
许久,“谢谢你。”
许之行的声音很轻,却听得让人心头一沉。
这时许母从许之行身后的门里走了出来,然而当她看到这一幕并没有打断他们,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直到二人发现,许母才出声,没想到的是在打过招呼之后她竟是先和傅然攀谈了起来。
交谈中傅然在许母身上感受了久违的来自长辈的关爱,会温柔的提醒他要多穿,知道他已经穿上了秋裤还会夸他。
可当看到她安慰许之行时母子之间散发出的独有氛围,他还是会心头一紧。
自觉多余后,傅然随意找了个理由离开了这里。
从里面走出来,外面的人已经络绎不绝,他漫无目的的瞎逛着,路过的每个人都表情沉重,每个告别庭外都会有快展板,上面写着逝者的基本信息。
看了一大圈,小满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唯一的一个小孩。
傅然的心情比刚刚更沉重了几分,沉到喘不上气。
他走到室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希望心情能好一些。
但好像没什么作用,许久,他抬起手,遮掩的擦去眼角的潮湿,而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角落有一个身影正注视着这里。
一个中年男人躲在人群后面,一个劲儿的朝里面张望,看起来想进又不敢进,似乎害怕被人看见。
一直到深夜,男人才从殡仪馆里走出来,他弯曲的脊背几乎快将脸贴在地面上,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
开始的时候声音很小,谁也听不清,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这才发觉原来他在哼唱着一首歌。
一首儿歌,准确的说是他为小满改编的儿歌,小满尚在襁褓之时他每晚为她哼唱的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许小满……”
男人用粗糙沙哑的声线不断不断地重复着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从开始的低声吟唱,到后来的放声大唱,最后甚至用力的拍着手打着拍子,完全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他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唱着,眼泪淋湿了他走过路,也淹没了这个父亲,他如同溺水般,拼命的抽气,只为努力凑齐被悲伤冲的支离破碎的歌声。
这是他最后一次用歌声哄睡他再也醒不过来的女儿。
殡仪馆门前的路很黑,因为这样才能看得清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照耀着亲人回家的路。
三天后小满下了葬,墓前推满了零食,墓碑上稚嫩的脸在一排排苍老的面孔中显得格外的兀突。
许之行的手穿过鲜花触碰到石板,原本温热的小脸蛋,变成了冰冷的石碑,他的眼眶发烫,声音颤抖道:“辛苦了。”
“哥哥辛苦了”。这是小满最常对他说的话,但其实最苦的人是小满。
身后的傅然同样注视着墓碑上的那张笑脸,记忆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那天,在一个阳光姣好的正午小满一蹦一跳地找到了他……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许之行回到医院,他们走那天只是简单的办理了手续,眼下还得回来一趟,顺便取回送进病房日用品。
许之行坐在房间里,等护士将小满的东西拿过来。
“东西多不多。”
许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许之行:“不多。”
许母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以后不用那么辛苦,精力就要放在升学上了。”
大人和孩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能很快的从悲伤中抽身,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事会激起他们内心的水花。
“嗯。”许之行的回答听不出什么情绪。
许母沉默了一会开口: “我和你爸的手续已经办好了。”停顿了几秒接着道:“再过些日子,我和你赵叔叔就要移民去国外了。”
许之行终于抬起了头,嘴微张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但犹豫了一瞬还是闭上了嘴,不过很快,还是点头道:“嗯,那很好啊。”
许母看着他,眼中带着心疼,随即下定决心道:“之行,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国外生活么。”
许之行目光一怔:“我?”
许母眼中闪烁着期许:“对,跟我一起去,你不是想读医学院么,那有世界上最好的医学院。”
许之行眉头紧蹙:“小远怎么办。”
许母缓缓道:“我真的很想把你们兄弟俩都带过去,可……”
他们的交谈很投入,以至于完全没发觉门外多了一个人。
虽然许母让许之远先回家,可他还是偷偷来了医院,经历了这么多,此时的他更想和家人在一起,和妈妈在一起,哪怕是一起干活也好。
只不过屋内的谈话就像是给了自作多情的他一耳光,以至于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出现在这。
他侧身靠在墙壁上,心里想着要是自己听话就好了,如果不听到这些话,等他们离开时,妈妈总能想到合适的借口,那样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也就这么不会难过。
相比于哥哥的严厉,妹妹的宠爱,他得到的更多是无视,就像平时提到爸妈的儿子,小满的哥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许之行,而不是他许之远。
他应该闹的,像以前那样,冲进去大声的质问,发着脾气,他想这么做,也应该这么做,没有人生来就该被忽视。
可眼下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依靠着墙,后背不断轻撞着墙面。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着,他却已经到达了极限,趁着屋里的二人还没出来,转身离开了这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回到家,他将自己锁在房间,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许之行的声音。
许之行回家后直接去了许之远的房间,可不管他怎么敲门,里面的人就是不肯将门打开。
又不能直接硬闯进去,许之行只能先离开,想着等有时间再找他,可之后的几天里,许之远一直躲着他。
每天只有等许之行出了门,他才肯走出房间。
这天他依旧躲在自己房间,门外传来傅然和许之行的交谈声。
他赶紧走到门口,耳朵趴在门缝上,听到门口落锁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条缝,眼睛张望着大门的方向。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咳嗽声,吓得他差点坐在地上。
一转头只见傅然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干坏事儿了?”
许之远撇过头:“没有。”
傅然:“没有干嘛躲着你哥。”
许之远:“没躲着他。”
傅然:“没躲?那这是干嘛,捉迷藏?”
许之远赌气地不再说话。
傅然:“怎么了?和你哥吵架了。”
许之远垂着眼,嘴唇紧紧闭在一起,傅然看着他这副死犟的样子,简直和他哥一模一样。
但下一秒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说吧,让我这个局外人给你们断断案。”
即便自己已经这么说,许之远依旧一言不发,傅然也没了耐心:“不说拉倒。”转身就要离开。
“我哥要走了。”
傅然身形猛然顿住,回头的瞬间眼睛里是下意识的惊慌失措:“走?他要去哪?”
许之远:“我妈要带着我哥去国外了。”
晚上,许之行回到家,一进门客厅一片漆黑,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竟一个人也没有。
他走到厨房,察看下还剩什么食材,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回来之后还吃不吃晚饭,还是做了他们的份。
饭做到一半,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关门声,许之行朝门口看去,正好和刚进门的许之远对上视线。
许之远看见他后立刻避开他的目光,加快手上的动作打算按老样子躲回房间。
只不过这次他没能如愿,许之行立刻关了火,快速走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眼看出国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许之行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许之行:“我有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