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玥猛然跪直身躯,雨珠顺着她凌乱的鬓发坠入脖颈,却不及眼中的炽热灼人。她仰望着江凌芸骤然失色的脸庞,一字一顿道:"母后不是问儿臣可有心仪之人?"颤抖的指尖轻轻搭上那双微凉的手,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这世上若真有值得我凤冠霞帔、八抬相迎的人——"少女忽然倾身,将发烫的脸颊贴在江凌芸手背上,"除了母后,再无他人。儿臣求您...许我一生相伴,可好?"
殿内死寂如渊,唯有宇文玥剧烈的喘息声回荡。江凌芸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上桌案。案上未干的墨迹晕染开来,将奏折上的朱砂批红洇成一片刺目的血痕。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前晃动着宇文玥十七年来的模样——从襁褓里攥着她小指的奶娃,到及笄时郑重说要守护她的少女,此刻都与眼前滚烫炽热的眼神重叠。
"胡闹!"江凌芸猛地抽回手,锦缎衣袖扫落案头玉镇纸,"你是皇室血脉,我是你的母后!这等...这等违背伦常的话,如何说得出口?"她转身背对着宇文玥,却控制不住指尖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声线平稳,"明日起,你便去行宫闭门思过,直到..."
"母后要将我像物件般远远推开吗?"宇文玥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哽咽。她膝行上前,拽住江凌芸的裙摆,"那年瘟疫蔓延,您不顾生死守在我榻前七天七夜;去年生辰,您亲手绣了三百只蝴蝶装点我的宫室。这些难道都是母后对寻常晚辈的情谊?"少女的泪水滴在金丝绣线织就的牡丹纹上,"若这是错,便让我错到极致——我愿为您舍弃公主身份,哪怕坠入阿鼻地狱,也甘之如饴!"
窗外忽然炸响惊雷,照亮江凌芸剧烈起伏的后背。她垂落的发丝间,有晶莹的水珠悄然坠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江凌芸喉间泛起铁锈味,强撑着转过身。她死死攥住腰间的龙凤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避开宇文玥滚烫的注视:"你既已疯魔至此..."尾音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她忽然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本宫会告诉你父皇,由他...由他定夺。"最后四字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颤抖与逃避,仿佛只要将这棘手的难题推出去,便能假装这场惊世骇俗的告白从未发生过。
宇文玥猛地抬头,眼中的炽热瞬间凝成冰霜。她缓缓松开攥着裙摆的手,指甲在锦缎上留下几道褶皱:"母后要用父皇的雷霆之怒来吓退我?"话音未落,她已踉跄着起身,沾着泥水的裙裾扫过满地狼藉的奏折,"原来在母后心里,我这番情意,不过是需要父皇镇压的疯癫!"
江凌芸看着少女通红的眼眶,心尖猛地一抽。她想要开口解释,喉间却像被团乱麻堵住。宇文玥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伸手摘下鬓边那支玉簪——正是江凌芸当年所赠——狠狠掷在地上。白玉应声碎裂,清脆的声响刺破死寂:"既然母后执意将我推出去,那便让天下人都知道!"
话音未落,宇文玥已转身冲向殿门。惊雷炸响的刹那,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江凌芸追至门槛,只看到满地积水倒映着破碎的月光,还有那支断成两截的玉簪,在雨水中泛着冷光。她踉跄着扶住门框,忽觉天旋地转,耳边仿佛又响起宇文玥最后的嘶喊,一下下撞在空荡荡的心口。
雨幕中宇文玥的身影渐远,江凌芸扶着门框的手指不住发抖。冰凉的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打湿了她半幅衣袍,却不及心底蔓延的寒意。方才那声玉簪碎裂的脆响,仿佛也碾碎了她强撑的镇定,恍惚间,宇文玥幼时软糯的"母后"声与方才决绝的嘶吼在脑海中不断交叠。
殿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明月姑姑匆匆赶来,看着满地狼藉与江凌芸苍白如纸的脸色,心下猛地一沉:"娘娘,朝阳公主她..."话音未落,远处宫道传来喧哗,隐约夹杂着"公主殿下闯宫"的惊呼。江凌芸瞳孔骤缩,踉跄着往前几步,却被明月眼疾手快扶住。
"快!拦住公主!"江凌芸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让她..."话未说完,便被一声惊雷盖过。远处火把连成明黄色的长龙,宇文玥浑身湿透立在雨里,发间珠翠散落,却昂首直视着乾清宫方向,眼中燃着近乎疯狂的光。她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却在瞥见江凌芸跌跌撞撞冲下台阶的瞬间,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呜咽。
江凌芸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浮现出宇文玥被金銮殿的冷光笼罩,被群臣指摘的模样。她拼尽全力提起裙摆冲下台阶,泥水溅满绣鞋也浑然不觉。当两人隔着雨帘对视时,宇文玥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倔强的泪水混着雨水奔涌而出。少女颤抖着唇瓣,最终只是哑声道:"母后...我好疼。"
江凌芸冲到她面前,抬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却在触及肌肤的瞬间僵住。宇文玥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她冰凉的掌心:"我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哽咽的话语被暴雨吞噬,她缓缓闭上眼,任由江凌芸将自己狠狠拥入怀中,在雷声轰鸣中,所有未出口的痴狂与委屈,都化作肩头洇开的深色水痕。
江凌芸的凤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她死死抱着怀中颤抖的身躯,仿佛要将宇文玥揉进骨血里。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才惊觉少女不知何时已发起高热。“回宫!传太医!”她嗓音嘶哑,发间的东珠随着动作摇晃,在雨幕中划出细碎的光。
宫人们举着灯笼匆匆赶来,照亮宇文玥苍白如纸的脸。她蜷缩在江凌芸怀中,仍死死攥着对方的衣襟,呢喃着:“母后别走...”江凌芸垂眸看着少女睫毛上的雨珠,心口泛起钝痛,往日种种如潮水般涌来——教她读书时沾着墨汁的指尖,生辰宴上笨拙却用心的寿礼,还有无数个共赏星河的夜晚。
乾清宫内很快燃起地龙,太医们神色凝重地退下时,江凌芸握着药方的手微微发抖。宇文玥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手腕,梦呓般重复着:“我听话...不惹母后生气...”烛火摇曳间,江凌芸轻轻拭去她额间的汗,终于将压抑许久的泪水落在少女发间。
第二日清晨,雨过天晴。宇文玥在昏沉中醒来,对上的是江凌芸布满血丝的眼睛。案头摆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还有她前日摔碎的玉簪——此刻已用金丝细细缠好,重新插在妆奁旁。“先喝药。”江凌芸的声音带着沙哑,却罕见地放软了语气,“其他的...等你好些再说。”
窗外的玉兰在风中轻颤,落下几瓣带着雨珠的花。宇文玥望着眼前人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幼时生病,也是这样被抱在温暖的怀中。喉间泛起酸涩,她别过头去,却在听见那句“往后不许再这般糟蹋自己”时,又红了眼眶。这一次,没有激烈的对峙,没有决绝的话语,唯有沉寂的晨光里,两颗心在小心翼翼地靠近。
晨雾未散,宇文玥踩着满地碎金般的银杏叶踏入乾清宫。鎏金蟠龙柱映着她素白的裙裾,行礼时腕间银铃轻响:"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圣安。"声音清越,却掩不住眼底殷切的期盼。
案前批阅奏折的江凌芸笔尖微顿,黛眉蹙起细微的弧度。她将朱砂笔搁在青瓷笔洗中,抬头时凤冠上的东珠晃出冷光:"礼部前日呈了适龄公子的名录,本宫已向陛下提议,择吉日为你赐婚。"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宇文玥心头。她踉跄着上前半步,裙角扫过青砖发出细碎声响:"母后这是...要赶儿臣走吗?"睫毛剧烈颤动,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十六年来,儿臣从未离开过母后半步,为何突然..."尾音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带着破碎的哽咽。
宇文玥踉跄着扶住雕花屏风,指尖深深陷进檀木纹理,声音发颤如风中残叶:"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惹母后生气了?"她仰起脸,睫毛上还凝着未坠的泪珠,倒映着江凌芸冷硬的眉眼,"只要母后能消气,儿臣什么都愿意做...儿臣改还不行吗?"尾音像被抽走魂魄般消散在殿内。
江凌芸猛地攥紧袖口的金丝绦,绣着并蒂莲的锦缎在掌心揉出褶皱。她盯着宇文玥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昨夜那声"儿臣娶你可好",喉头泛起铁锈味:"你真的愿意改?"凤眸微眯,带着近乎残忍的审视,"愿意忘了那些逾矩的念头,做回恪守本分的公主?
宇文玥仰头望着头顶晃荡的水晶宫灯,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像冬日结了薄霜的残叶。她垂眸抚平裙摆上的褶皱,明明灭灭的烛火在眼底投下阴影:"好,儿臣答应你。"尾音轻飘飘地消散在空气中,仿佛将自己的半颗心也一同碾碎,化作这轻飘飘的承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银镯,那是母后亲手所赠,此刻却凉得刺骨。
宫墙的日影移过十二道朱栏,宇文玥总在暮色漫过螭首时翩然而至。她晃着新得的琉璃盏,非要江凌芸尝自己亲手煮的牛乳茶;捧着西域进贡的夜光石,缠着人同她去御花园辨认新开的晚香玉。那些亲昵的拉扯、耍赖的笑闹,像藤蔓般悄无声息缠绕着乾清宫的梁柱,即便江凌芸板起脸说"胡闹",少女也只是歪头眨眼,用带着蜜糖味的嗓音哄道:"就一会儿,母后最好了",全然不顾前日发过的恪守本分的誓言。
江凌芸猛地甩开宇文玥缠在腕间的手,凤目圆睁,鎏金护甲擦过案几发出刺耳声响。"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的质问裹挟着难以压抑的颤音,打翻的胭脂盒在宣纸上洇开猩红,像极了两人之间纠缠不清的情事,"前日发过的誓都忘了?非要本宫..."话未说完,却被宇文玥突然凑近的温热呼吸打断,少女眼底跳动着狡黠又执着的光,似要将她所有防备都灼穿。
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江凌芸捏着茶盏的指尖泛白,嗓音裹着霜雪:"玥儿,你也该明白,有些情意终究..."话音未落,宇文玥忽然轻笑出声,绣着银蝶的广袖拂过案几,惊得鎏金烛台晃出细碎光影。
"母后总说要我放下。"少女撑着下颌歪头,眼尾泛红却笑意妖冶,朱唇轻启吐出惊世骇俗之语,"可在儿臣看来,父皇他老了,江山本该易主——"
"够了!"门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太子宇承昱僵立门槛,玄色蟒袍上还沾着未及掸落的海棠花瓣,望着妹妹的瞳孔剧烈震颤。江凌芸手中的茶盏"当啷"坠地,碎瓷溅上她月白色裙裾,像极了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
"宇文玥!"她踉跄着扶住蟠龙柱,凤冠上的东珠剧烈摇晃,"觊觎皇位、诅咒君父,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颤抖的指尖指向殿外,暴雨声中,少女的笑靥却愈发张扬,眼底烧着近乎疯魔的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