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首烛台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宇文玥苍白如纸的脸颊被烛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她缓缓阖上眼,蝶翼般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不安的暗影,喉间溢出的声线仿佛裹挟着腊月寒霜:"儿臣...不该如此。"
江凌芸端坐在九凤朝阳榻上,鎏金护甲划过雕花扶手,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她凤目轻扫,将阶下众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尽收眼底,朱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如珠落玉盘:"今日便到此处,都退下吧。"话音稍顿,她的目光重新锁定在宇文玥身上,"朝阳公主留下。"
随着殿门吱呀合拢,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江凌芸挥退侍立的宫娥,独留铜鹤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在寂静中盘旋、飘散。她望着宇文玥蜷曲如孤鹤的脊背,忽然轻笑出声:"知道错了?可方才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倒让本宫以为你骨头比龙涎香还硬。"
宇文玥垂首不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肌肤。殿外暮色渐浓,鎏金窗棂将夕阳剪成细碎的菱形光斑,恰好落在江凌芸翻飞的裙裾上,宛如流淌的熔金。良久,皇后起身逼近,龙脑香的气息将宇文玥笼罩其中:"说吧,究竟是谁在背后撺掇你?"
"无人指使。"宇文玥猛地抬头,眼底血丝未散,倔强得如同困兽,"儿臣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江凌芸指尖挑起她的下颌,冰凉的护甲擦过肌肤,"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本宫?你可知刚才那些话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宇文玥挺直脊背,眼底燃着执拗的光:"儿臣知道..."
江凌芸猛地攥紧手中的鲛绡帕,鎏金护甲重重叩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既知触了忌讳,还敢胡言乱语?"
"胡言?"宇文玥忽而笑出声,声线清亮如裂帛,震得檐下铜铃微微轻晃,惊起梁间宿鸟。"儿臣倾慕母后,将您视作此生至敬之人,何错之有?儿臣胸怀治国之志,心怀天下想当女帝又错在何处?"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江凌芸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凤目里翻涌着惊怒与不可置信。"放肆!"她猛地起身,鸾凤华服扫落案上的白玉茶盏,瓷片迸裂的脆响惊得廊外的侍卫不自觉挺直了腰杆,"女子称帝,亘古未有!你这等念头,分明是要将皇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宇文玥看着江凌芸可却欲言又止
凤目染上一层愠色,江凌芸猛地将茶盏重重一搁,瓷碟相撞发出刺耳声响:"出去!别在这儿碍眼,看着你本宫头都要炸开了!"
江凌芸独坐凤仪殿,案头摆着宇文玥被送往别院的卷宗。她捏着羊毫的手微微发颤,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宇文玥那句"儿臣想当女帝有什么错"在她耳畔不断回响,搅得她心绪难平。
凤仪殿外,更鼓声沉闷地传来,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她的心上。江凌芸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轮清冷的明月,思绪飘远。多年前,她也曾有过凌云壮志,想要在这朝堂之上一展抱负,可入宫之后,深宫内院的规矩、各方势力的倾轧,渐渐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不得不收敛锋芒,做一个端庄贤淑的皇后。
就在江凌芸沉浸在回忆中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娘娘,夜深了,该歇着了。"贴身宫女的声音怯生生地传来。江凌芸却充耳不闻,她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窗外,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既恼怒宇文玥的大胆与叛逆,又隐隐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怀揣梦想,敢想敢为的自己。
"去把朝阳公主的画像拿来。"江凌芸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宫女愣了一下,随即福了福身,匆匆离去。不多时,一幅精致的画像呈现在江凌芸面前。画中宇文玥眉眼飞扬,嘴角带着一抹自信的笑,那模样与记忆中那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早已判若两人。
江凌芸伸手轻轻抚摸着画像,指尖划过宇文玥的眉眼,仿佛能触碰到她的倔强与炽热。"玥儿,你可知这'女帝'二字,要付出多少代价..."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叹息。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谈何容易?
殿外骤起的夜风卷着铜铃叮当,宇文玥掷地有声的质问却比这更清晰地撞进耳膜。"我心悦母后,何错之有?"少女清越的嗓音犹在梁间回荡,字字如重锤叩击心门,震得江凌芸指尖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炽热得近乎灼人的情愫,竟比白日里烈日的光还要刺目。
江凌芸指尖微颤,凤钗上的东珠在烛火下摇晃出细碎光影。她望着宇文玥染着薄红的眼角,恍惚间竟想起多年前总是缠着自己的六岁女童,如今却将这般惊世骇俗的情愫剖白于眼前。
"住口!"鎏金鸾椅在青玉砖上拖出刺耳声响,江凌芸倏然起身,珠翠流苏簌簌作响,"你可知这宫墙内外最忌什么?情爱二字,于天家而言本就是..."话音戛然而止,她看见宇文玥忽然上前半步,发间银簪垂落的珍珠扫过她手背,凉意沁入肌理。
"母后害怕了?"宇文玥的声音裹着灼热的气息,"怕这禁忌的心意,还是怕儿臣真有朝一日..."她忽然伸手握住江凌芸冰凉的指尖,"摘下凤冠,戴上冕旒?"
殿外惊雷乍响,雨幕瞬间吞没了漫天星光。江凌芸猛地抽回手,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满地烛泪:"明日便启程去撷芳别院。"她背过身时,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在那里好好想想...什么该说,什么该忘。"
宇文玥望着那道华贵的背影在雨帘中渐渐模糊,忽然又笑了。掌心残留的温度还未消散,她抬手接住一滴从飞檐坠落的雨水,轻声呢喃:"母后,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又岂是能被雨冲散的?"
雨丝斜斜掠过朱红宫墙,宇文玥单薄的身影在廊下凝成墨色剪影。她望着掌心被雨水晕开的温热,忽然解下颈间狐裘,任细密的雨丝浸透绣着金线的襦裙。檐角铜铃在风中乱撞,倒像是母后惊怒时发间晃动的东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