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捡了拿到市集上去卖,果真,不待几刻钟,一个穿罗绮的娘子匆忙赶来,递了一大块银两,取走了这皮。
“你说……”
谢灵犀边拽着枕头上的绣花针脚,怔忪着双眼,“这狼会不会是追我们的那只?”
“明日去瞧瞧便知道了。”
“嗯。”
见柳续又不说话了,谢灵犀再问:“昨日狼扑过来时,你可有闻到什么香味?”
香味?
经谢灵犀一说,柳续也记起,那狼身上确有一股淡淡的熏香,闻起来让人如临仙境,似入美梦。
柳续不喜熏香,分辨不出那般多种类的名香,倒是谢灵犀热衷此行,此时眼睛有恙,恰恰给了她一个细细回味的空间。
“我觉得,倒有些像百目香,但闻罢又有些不同。”
“陶狸说,崔玉夜里像变了个人似的,犹如饿狼吞食,我便有个大胆的猜想……”
娘子柔柔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一屋暗室中,有似幽兰芬芳,静谧地笼罩在两人上方。
柳续福至心灵——
是了,今夜没有点灯。
外头层云拢月,即便是开了半扇窗,也未见一点光亮,谢灵犀寻常在家中,因有雀蒙眼,夜里烛台上总是留着一抹微光。
如今借住在此,便不好提这奢靡的要求。
只是此刻,即便是点了灯,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柳续翻了个身,将旁边的娘子揽入自己怀中。怀中人显然是吓到了,身子一僵,但并未挣扎。
谢灵犀欣然接受了这疏然朗月的怀抱。
她环住一段精瘦的白玉腰,将脸靠在柳续心窝处,如愿听见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睡罢。”
……
夏夜濛濛,三更天,江畔逐渐升起一层沾染着山间芬芳的薄雾,将浣纱的西子半遮半掩,泠然露了几分清冷。
朝霞起时云飞扬,不远处一窝朱颈斑鸠啼叫,将屋中尚且在熟睡的两人吵醒了。
谢灵犀本就睡得不沉,一夜都在做梦。
闻声,眼皮微张,伸手拍了拍身旁人,见柳续果真长吁一声,头还无甚力气地抵在她颈间,温热地吐息:
“怎么了?”
谢灵犀小声道:“现下是何时?”
柳续一抬眼,天际微微泛出金光,外头冷意肆虐,山花野草仍裹着朝露沉睡。
“尚早,”他双臂搭在谢灵犀腰上,“再睡会罢。”
柳续贪念着这份难得的温存与闲憩——
在这山高皇帝远的荆州山野,他与谢灵犀好似一对寻常夫妇,不必忧心高堂风云,不必躲藏明枪暗箭,虽是碌碌过活,却胜在安稳自在。
古人闲云野鹤之志,果真痛快淋漓。
他这厢方才展颜,阖了目,窗外传来一段歌声,歌词辗转反复、腔调高昂壮美,让人听罢心血澎湃,欲与竞之。
柳续听着听着,愈发觉得不对。
这词是改自荆地的话本传奇没错,讲的是那民间寡妇刘娘子智斗当地强霸,保全名节夺回家产的故事。
可曲调却不似荆北小调婉转圆滑,倒像是“大宫声调”,长安那边的雅乐。
他探出窗一看,白露横江,水面上有一叶扁舟,舟的前端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踏着歌声,临波划桨。
“这人……”
是何处来的游江客?
谢柳两人披了外裳出门,天已大白,走近一看,那人还立在船头,布衣抖擞,见两人临近,顿时停了歌声。
“噫吁嚱……两位看起来面生啊,想必不是荆中人罢?”
柳续:“……”
那人握着船桨的手惨白,似几百年不见天日,竹笠下仅露出的一方下巴尖而瘦,嫣红的嘴缓缓勾起:
“吾受山民供养,方得化身人形,今日与两位小友一见,甚是投缘……观你二人徘徊人间久矣,为何不入轮回?可是有心愿未了?”
说罢,整个身子悬空而立,脚下小舟歪斜入江,那仙人背脊生出羽翼,掀起浪淘千丈高,遂欲遁入长空。
声音也蒙上一层薄雾,空灵皎洁,回荡在山间:
“说出愿望,吾可以帮你。”
仙人飘至半空,从身后倏地抓住柳续的肩膀,因这动作,墨发垂在他不似活人的手上,如蝴蝶颤翼,更显得此景绮艳诡谲。
“金钱、名利、美屋……或是你想要谁的性命,想知晓谁的秘辛……吾都可以帮你……”
柳续静静看着,颌首,“好。”
他淡漠地看一眼谢灵犀,偏着头,低声道:“我想……要……”
那仙人未听清,审视完柳续疏离的眼神,以为这人要避着自家娘子,向他讨甚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郎君声音愈来愈小,不禁凑近去听。
“……什么?”
他所求何物?
“我想要——看看你的脸!”
!
电光火石之间,柳续一把反握住肩上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连同他的斗笠外袍整个往下一拽——
“哗啦”一声,那布衣仙人重重跌倒在地,身上宽袍裂成了几段,无数洁白羽毛被鱼线穿着落了一地。
末了,那消失入江的舟去而复返,船桨上,还缠了个由三四把蒲扇做出来的不知名玩意。
“哎哟!”
未等那仙人骂娘,柳续将他斗笠狠狠一掀,惊慌失措之下,露出一张煞白的脸。
“陶狸?!”
“……”
陶狸伏在那堆鹅毛里大喘着气,抹了把涂满脂粉的脸,露出原本清俊面容:
“承之兄,好久不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