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每当景岳身上出现他生父影子的时候,想到那个死掉的男人,景王依然会愤怒不已。
这种愤怒的情绪,最终就成了一次次惩罚的源头。但景王不觉得那是惩罚,他说那是来自严父的爱。
景王因他的生母而爱他,又因他的生父而恨他。
景岳也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对待,阿耶罚他,他认。他自受刑开始便一直隐忍不语,唯恐惹景王更加生气。
十鞭落完,景王又挂上了慈祥的笑容:“起来吧。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可莫让为父再失望啊!那个安国公独女——务必要尽快抓回来,万万不能放过。”
“是。我已经在查了。您放心,她们逃不远的,我定将那赵瑜和夏冉抓回来!”景岳压抑着开口。
“若是实在难抓,也不必留她们性命。”景王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儿啊,斩草要除根。”
景岳应是。
今夜是个失眠之夜。
景岳回卧房上完了伤药,皮肉的痛苦叠加了他心中的烦闷。
景岳侧眸看了下自己的伤痕,拜她所赐,又添了新伤。
他苦笑了一声,外人看他只觉得幸运无比,当了景王的义子。旁人大概想象不到吧,他的后背上早已没有一块好肉了。
景岳的性格清冷,平日里情绪很少波动。哪怕天塌下来了,他看起来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现下一想到夏冉,他心中只有惊涛骇浪。一阵阵的巨浪袭来,这份恼怒快要将他淹没……
他的鼻子中仿佛又充斥满了那天的烟熏味,浓烈又呛人。
到时候也要让她尝尝这个滋味,他第一次生出了报复心。但他觉得,夏冉不是那种会乖乖受罚认罪的犯人。
她一定是一面笑嘻嘻看着你动手,一面趁你分心时狠捅你几刀的狠角色。
她是他办案路上的污点,时刻提醒他有多失败。
也是他最最最想除掉的眼中钉,没有之一。
夏——冉——!
他在心中又念了一次。
你在哪儿呢?
……
次日。
景岳望着墙上挂着的舆图沉思着。安国公独女的出逃并非意外,对方既然早有准备,定然是已有了目的地。
“安国公的旧部下皆驻扎在西方的边境线,在当地声望很高。”景岳的右手抚上了舆图,暗自思忖着方向,“而国公夫人的母家在南方,虽然多年多无来往,也说不定会参与其中……”
“是西,还是南?”他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景岳盘算着她们会选择怎样的行走路线,又计算着时间与路程——
若是往西走,此时应当到了安泰城;而若是去了南边,最多走到红雨城。
他用毛笔蘸了朱砂,将这两个城池圈了红,又吩咐下属去这两个城中打探情况。
景岳拿了纸笔复盘,安国公独女的情况他都了解,他在京中赴宴时也曾见过对方,难办的是那个侍女。
他提笔写下几个关键词:侍女,半月前,夏冉,有功夫,嚣张。
这么张狂的人,他许久没见到了,打起来的功夫也不低,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用剑的手法,迅猛的招式,刺入的角度……
角度?
景岳一惊,想起了上元节那个被刺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开始在纸上记录对比。
单血槽三寸刃,凶器符合。
衣物破口方向与织物的层次创口,惯用手及持剑的力度符合。
尸体的创口测量,用剑角度符合。
景岳一惊,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巧合。
是她!
手帕上的夏,原来是夏冉的夏。
他怎么之前没想到呢?景岳面色阴沉,又是她。
同僚敲门入内,兴冲冲与他分享最新消息:“景大人,还真叫你说对了!那对兄妹有问题!”
景岳回眸,随口问道:“查到什么了?”
“那对兄妹是京城口音,赶路去探亲。两名嫌犯用了刑,全说了出来。那小郎君是个练家子,出手干脆利落。”同僚因新线索而激动不已。
同僚继续念叨着,手中还掂着两枚亮晶晶的金瓜子:“小娘子则绵里藏针,威逼加上利诱的话术很是娴熟,出手就是两枚金瓜子,阔气的很~”
“金瓜子?”景岳伸手,“给我瞧瞧。”
京中权贵的确喜欢将金子做成各种精巧的形状,如金瓜子、金花生之类的。这些小玩意在赏给下人时,不止实用体面,还有个好寓意。
但每家的制作习惯也不同。譬如同为金瓜子,凉国公家的是如大拇指般饱满的大瓜子,而安国公家的是瘦长如小指般的小瓜子。
同僚将证物递给他,景岳看了一眼形状,立刻笑出了声。
是安国公家的金瓜子。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们往南去了,景岳确信。
“景大人,你笑什么啊?”同僚疑惑不已,“我又错过什么了?”
景岳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查了,凶手就是这对‘兄妹’!张寺正,这几日寺中事务就麻烦你了,我得离京一趟……”他提步离开。
同僚望着他的背影吆喝:“哎!景大人,您又去哪儿啊?您还没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我?我这便出发去抓凶手!”景岳勾唇一笑。
夏冉,他心中默念。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