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花窗透进来的月光,煞白地照在李娴床前的氍毹上,氍毹织着的繁复花纹像在月光中阴暗生长着,铺满了整个屋子。
她睡不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思绪。
乔逸的话有道理,既然那是一个隐秘的驿站,也不好让太多人知道,孟修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驿夫,若被上司知道他暴露了驿站的秘密,多半会被问罪。她自己去了,回来再跟贺云洲说也是一样的,她相信贺云洲知道后也会体谅。
只是乔逸如何跟吉萨有了联系?若说他们住的这间房是吉萨有意安排,那么贺云洲选哪个客栈住下,事先则完全不能把控。乔逸说这里做的是情报交换生意,那么贺云洲应该也早就知道。只不过他财大气粗能花银子办事,乔逸哪里来的钱?
只可惜时间仓促,她没来得及想到,也没机会多问。
第二日,她趁下楼的机会找到吉萨,说明日一早需要一匹马。吉萨云淡风轻点点头,并没有问需要什么马,也没问她要去哪里。那轻松的态度仿佛客人只是要一壶茶水,她当然不会问客人茶水的用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能独自出门。
否定了无数个方法之后,她决定用最简单直接的:跟贺云洲说。
她并没有说要去哪里,只是告诉他明日一早要出门。贺云洲听后的神色有些复杂,却也只点点头,嘱咐了一句,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石角山比天梯峰离河州城更近些,出城往东,开阔的平原上远远就能看见一座状如犀角的山拔地而起,
李娴按乔逸所说的线路找去,果然在树丛中找到一处早已干涸的山涧。她将马栓在一旁的大树下,自己沿着裸露的鹅卵石河床往上游走。
越上行山势越陡峭,她不得不手脚并用往上爬。终于到了一丈多高的断崖下,若是山涧有水,这里应该是一处小瀑布。李娴忍不住叹了口气,以乔逸的功夫,这点高度算不得什么,于她而言,可以算是难以翻越的障碍了。
她正观察着山势,看看有没有能助力往上爬的山石或者藤蔓。左边的树丛后一个中年男子闪身出来。
他应该跟乔逸差不多的年纪,周身打扮像一个翻山越岭砍柴的樵夫。若他换一身装束,面皮不那么黝黑,倒像一个饱读诗书的秀士。
李娴正踌躇要不要去问路,那男子忽然开口道:“你是李娴?”
见李娴一脸惊讶,那男子继续道:“我叫孟修,乔逸跟你提过没有?”
客栈的天井里搭着凉棚,矮桌上放着地窖里刚取出来还带着凉意的瓜果,贺云洲刚坐下,吉萨便端了一盘切好的蜜瓜过来,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公子今日倒有闲功夫下楼坐坐。”吉萨把蜜瓜推到贺云洲面前。
贺云洲随意拿了一块,笑道:“在南方住久了,一时很难适应这里的太阳,又晒又刺眼。”
“公子是南方人?看着不太像。”吉萨倚在桌边的软靠上,把自己长长的卷发绕在手指上又放开。“我这里住过的南方人多,公子虽然看着也是秀气斯文,可跟他们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贺云洲笑道。
吉萨并不着急回答,只是反反复复打量着他,仿佛因为自己汉话不好,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有些为难,皱着眉道:“嗯……很难说。”
“有多难?”贺云洲问。
“这么说吧,”吉萨撑着下巴,努力思考的样子,带着些少女才有的娇憨,“一般的南方人长相都是柔和的,像溪水里的石头。你像……冰川?”
吉萨说完,肯定地点点头:“对,就是冰川。你可见过冰川?”
贺云洲摇摇头。
“出飞沙关,骑马往北跑两天,就能看见了。不过这个季节不对,太热,冰川都融化了。”吉萨笑道。
一个半大的孩童从大门口径直跑过来,伸手将一封信递到贺云洲面前,又风一般地跑出门去。
“既然公子有事,那就不打扰了。”吉萨看了那空白的信封一眼,起身理了理纱裙,扭着腰肢往后面去了。
信上没有落款,只说傍晚时分在城西的酒楼里见。
贺云洲微微一笑,耶律彦歌在这里也算半个地头蛇,没想到比京城和洛州还小心谨慎,看来各方的人都把河州盯得甚紧。
午后,陆英像煮熟的虾一样出现在他门口。
“不出你所料,半路上被乔逸阻拦,跟丢了。”陆英连喝了三碗茶,吐出一口浊气,才觉得心里的燥热疏解了些。
“乔逸真是厉害,居然在河州藏了这么久。宁王的人没找到不说,连你都没发现他的踪迹。”贺云洲赞叹道。
“我疑心他在这里有帮手,否则不会隐藏得如此缜密。”陆英道。
“无妨,既然他现了身,以后再要完全隐匿也不容易了。等李娴回来再说吧。”贺云洲想了想,“晚些我要出门去见耶律彦歌,你暗中看看周遭情况,我想知道是他想见我,还是他背后的人想见我。”
孟修带着李娴在山崖阴凉处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李娴手里,笑道:“等你的时候摘了些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