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峰山高并不陡峭,清风庵在半山腰上,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
庙并不大,香火也不算旺,正殿供奉着观音坐像都有些褪色。
乔逸与一个在正殿外打理香火的小比丘尼说明来意,她平日里没怎么见过生人,如今一下子来了三个,怯生生打量一番,只说了声稍等,自己往侧门去了。
李娴跨进正殿里,在蒲团上跪下,她双手合十,一时没想好许什么愿,便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时觉得殿门外有人影晃动,她转身来看,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衣比丘尼扶着门框,望向她的方向。
她大概四十左右,脸庞圆润,大概是修行久了,眉眼里带着慈悲像,她的目光悲伤又热切,嘴里喃喃道:“像,真像,眉眼跟将军一模一样……”
李娴笃定这就是母亲的侍女丁香无疑。家道中落也不离不弃跟着母亲,又随她一路来了河州,这份情义已经不是一般主仆能有了。她走到跟前,跪下磕了个头。丁香大惊,忙将她扶起,泪流满面道:“这如何使得,折煞我了。”
“母亲全靠丁香姨照拂,自然当得起。”李娴哽咽道。
“很久没有人叫我俗家名字了。”丁香抬袖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一直牵挂着你,不知道怎么样了。刚生下来那么瘦小,我都担心你能不能长大。乔副将真是厉害,能把你养得这样好。如今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小姐若是看见,不知道多高兴。”
一句话又惹出眼泪来,李娴扶了丁香问道:“我母亲她……”
丁香深吸了口气,尽力平复了情绪,才勉强开口道:“乔副将带你走后半个月,小姐便过世了。临终前她交代我,说跟她有关的东西什么都不要留,找个干净偏僻的地方,一把火烧掉干净。”
为了说话方便,丁香带着李娴去庙外山道边的凉亭里。
贺云洲并没有跟过去,只沿着来时路继续往山上走。
他选了个树荫浓密的地方站着,似在欣赏春日的山景。乔逸从后面慢慢跟上来,停在他身边。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知晓李娴的身世?”乔逸站在树叶缝隙透进来的阳光下,古铜色的脸上有沧桑的痕迹。
“前辈可容我斗胆一猜?”贺云洲微微笑道。
“你说。”乔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总的说来就是试探,不过试探目的有二。”贺云洲道,“其一,试探我对李娴的态度,知道她的身世之后,是否会因有所顾虑而改变;其二,试探我参与进来的目的,您是否觉得我是故意引导李娴去查她的身世?”
乔逸朗声笑起来:“倒是差不多了。”
他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发现他不但面无惧色还轻松地与他对视。
乔逸做过游侠,江湖上讲究一个气势和威名,即便是功夫不算登峰造极,凭这两点也能镇住不少人。他的气势有江湖的霸道,也有军中历练出来的威严,可是放在贺云洲这里,完全没什么作用。
“那还请前辈指教。”贺云洲依然笑盈盈的,人畜无害的样子。
“除开你说那些,还有。”乔逸说,“将军获罪的原由和真正的死因,我只能暗中调查,十分受限。知道你手眼通天,不管你背后是谁,既然对此事如此上心,想来查清楚之后也是有些好处的。你对李娴是什么态度,我也不想去深究,只要不将她置于危险之中,我便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
贺云洲本以为乔逸是一心只想把李娴带回家去,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天天不错眼盯着才会放心。能放手到如此程度,已是十分难得。他倒有些佩服乔逸的胸襟与胆识。
“说来惭愧。”贺云洲欠身道,“前辈有所不知,在京城这半年多,李娴已经几番遇险。还没算上那些在暗处蛰伏,准备伺机而动之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也只能尽力。”
乔逸点点头:“她没跟我说,想来是怕我担心,也担心我迁怒于你。我看她自己有数,就不必深究了。”
凉亭里李娴跟丁香都是泪眼婆娑,李娴拉了丁香的手,抽泣道:“丁香姨,跟我回去吧。”
丁香抬手替她拭去泪痕,笑着摇摇头:“当初多亏这里的住持收留,才能好好活到现在。如今见了你,我多年的心愿也算了。余生在菩萨座下侍奉,也是我的福分。以后若要再来,还请唤我的法号了寂。”
“要不,您再想想?”李娴不甘心,“我们过些日子才走,您再好好想想,别着急拒我。”
丁香把她搂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必执着。”
“不行!”李娴紧紧抱着她,丁香的外袍上有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香火的气息,布料有些粗,却让人安心。
“您一定再想想!”离开的时候,李娴还在反复叮嘱。
“知道了,快些去吧。”
丁香站在山门外,目送他们走远,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水榭四周放下的竹帘被风吹动,缝隙中若隐若现的两个人影,一个穿碧绿纱衣的女子抱着月琴坐在一角,宁王倚坐在水榭中间的软榻上,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轻叩着左手手心,仿佛正陶醉在乐曲中。
尚荣快步穿过游廊,停在帘外。
宁王抬手,琴音骤然停止,他睁开眼:“有消息了?”
“回王爷,乔逸带他们去了河州城外一座尼姑庵。”尚荣躬身答道。
“尼姑庵?”宁王端起茶杯又放下,“之前跟着乔逸的人,好像就是在河州断了消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