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洲摇摇头:“天色不早,你们都回去吧。我去守着,若是醒了,还有许多话要问。”
李娴觉得自己晃晃悠悠在一条小路上走,周围仿佛是那天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乔逸不近不远地走在前面,脚步飞快。李娴想叫他等等,心里着急又发不出声音。她想追上去给叔叔认错,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也让他不用担心,更不要生她的气,可是她追赶不上,乔逸仿佛故意要甩开她,脚步越来越快。李娴正着急,前面的人影忽然停下来,她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跑过去,那背影忽然有些模糊,转过身来,已经变成了贺云洲。
贺云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她,李娴吓得不敢再往前半步,想说话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贺云洲一步一步走过来,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越来越凶狠。他手里多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上寒光闪闪。李娴往后退,身后不知何时变成悬崖,她一脚踩空,心里一慌,才醒了过来。
桌上点着蜡烛,贺云洲坐在桌边翻一本书,烛火映在他精致的脸上,平静又美好,跟梦境里完全不同。
李娴挣扎着想起身,只觉得没有力气,有些头晕,只好继续躺着。贺云洲听见响动,起身过来在床沿坐下,拿一旁的帕子替她擦去额上的汗。
“好好躺着。”贺云洲替她掖好被角。
“公子……”李娴心虚。
“等你好了再说。”贺云洲准备起身,发现自己袖子被李娴从被子下伸出的手偷偷拉住,“怎么,一定要现在说?”
李娴点点头。贺云洲重新坐下来。
李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一着急鼻子发酸,眼眶中蓄满泪水。
“要不坐起身来说?”贺云洲扶她起身,拿了件外衣替她披好。
他越是温和,李娴反而心慌,觉得自己在劫难逃,说是要说清楚的,能少连累一个人是一个吧。
“我叔叔名叫乔逸,我从小就跟着他。”李娴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我问他自己的身世,他只说我父母双亡,其他的事便再也不开口了。我想知道真相,才自己偷偷跑出来,想寻些线索。”
“所以你跟肖掌柜说自己是个孤儿,家里没人了?”贺云洲问。
“是,叔叔经常出门去西北贩马,就我自己在家。平日里也不怎么跟邻居往来,所以才这样说的。是我撒谎骗人,不关肖掌柜的事!”李娴忙替肖掌柜辩解。
“他失察之责是免不了的。”贺云洲沉着脸,“继续说。”
“我只听叔叔说以前在南方,也不知道具体往哪里走,所以只能先来洛州,再顺着洛川往东去。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公子,而且能在这里知道天下各种消息,所以便想先留下看看,总比我毫无头绪不知道往哪里去强。”李娴继续说。
“你说来之前提前计划了路线,是谁教你读书识字的,若不在洛州常住,接下来准备去哪里?”贺云洲道。
“是跟着书塾先生学的,平日里帮先生做些杂事,先生便让我看他的藏书。打算接下来再去宁州和闽州。”李娴道。
“你是何时发现乔逸行踪的?”贺云洲问。
“随公子出发去平州那天,在城里看见叔叔。我本想着正好我不在,他若在城里没寻到踪迹,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走了。谁知他还在。”
“陆英说那晚埋伏在林中的人就是他。你可知道?”
“我只知叔叔会些拳脚功夫,不过是为了贩马路上防身。”李娴摇头,“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会这些。”
“好吧,可还有什么隐瞒的?”贺云洲道。
李娴想了想,摇摇头。
“那涂脸的颜料是谁给你的?女扮男装太久,自己都忘了真身?”贺云洲也懒得跟她兜圈子。
李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连裹胸用的布条都没了。刚才只顾着担心,居然忽略了这个要命的问题。
“是一个过路人给的,他跟我讨水喝,正好是中午,我顺便留他吃饭。吃完他就给我这个。”李娴小心翼翼地说道。她答应过要瞒着萤火的事,这种时候更不能说。只是她一向小心隐藏身份,却没想到会有这般身不由己的时候。
贺云洲见她霜打过一般垂下头,耳朵脖子通红,叹气道:“既然做了,就要有身份暴露的准备,还好是在这里,若是在外面,可怎么好?”
“公子,”李娴抬起头,脸上挂着两行泪,“你会杀了我吗?”
贺云洲看她的样子,忍着笑正色道:“我说了不算,要等陆知涯定夺。你也别胡思乱想,明早再说。”
明早不知道是死是活,不想是不可能的。贺云洲安慰了几句,叮嘱她好好休息,临走还贴心地帮她吹灭了蜡烛。屋子里黑得让李娴害怕,可是天亮了还不知是死是活。早知道还不如跟着叔叔回家,大不了再跑出来便是。萤火也不知在哪里,只管带她来此地,也不管她的死活,亏她还那么义气地一直隐瞒着。
李娴就这样胡思乱想睁眼到天亮,裹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她觉得舒服多了,只是手脚有些发软。于是挣扎着起身,重新收拾妥当,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才发现她脸上的伪装都被卸去了。好久没见过这张脸,她自己都有些恍惚,像在看陌生人。不知道人死之后,魂魄看肉身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受。
死就死吧,都是命!她一咬牙,喝了一口桌上剩下的冷茶,鼓起勇气往花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