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理解这里的一切。”
随着绯弗的话,思绪开始放慢,小纲集中精力盯着蚯蚓样的乐谱,四周安静下来,变得模糊,只有那些笔迹不断放大再放大,直到整面纸都装不下它们,它们爬下谱架,把八十八个音阶染成透明的长条软块,像一只会唱歌的水母,温柔地折射出绚烂的光。长长的触须是金属质感坚硬的琴弦飘在空中,呼吸似的翁动,发出深海的呼唤。
小纲觉得自己快要脱离重力的怀抱,他抓住了其中几根湿漉漉的软块,每一条软块的走向都清晰可见,他抓不住可以再抓下一条,空气中每一粒灰尘都在搀扶他,好像在教会他如何平稳地飞行。
身体里的细胞从未如此的舒适,像是泡在一个看不见的温泉中,热流源源不断涌进体内,填满空缺的部分。为了更好的吸收热流,他的皮肤像气球一样膨胀,悄无声息地潜入空气中,礼拜堂上的彩窗、湖畔中的莲花、还有森林中的生物。他看到了,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是最黑暗的深渊,没有一点声音,无法形容的庞然大物在撕裂自己的身躯,恒星燃烧,宇宙的膨胀和坍塌……
当他双脚落地的那刻,掌声响起。
绯弗说,小纲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音乐家。
………………
…………
……
小纲爱上钢琴了,他从未如此地痴迷于某一种兴趣,每天都要在礼拜堂待到太阳下山,泽罗来找过他几次,看到他如痴如醉的模样没有阻拦,只是让绯弗好好照料他,不要强撑,连作息都颠倒了。
于是每天早上用完餐的小纲会敲响绯弗的门,一大一小乘着晨光前往永夜,绯弗好心地没有打扰小纲,常常抱着书坐在长椅上翻阅,常常一曲终了他会适当地鼓掌示以鼓励,小孩子精力旺盛,为了不要练出病来,除了弹琴,绯弗也会带小纲到长满莲花的湖上划船。
黑漆漆的湖上是黑漆漆的莲花,像一个黑洞吸走所有的光源,星星的光无法抵达这里。一开始小纲以为只有绯弗燃烧的火焰才能照明,后来几次小纲自己也能点着火焰划船,找好吃的生莲子。
生莲子藏在黑莲花的花心最深处,还要小心被花瓣刺伤,第一次摘生莲子被刺到手指的小纲像喝醉了一样傻笑半天。
这哪是什么莲花啊,这分明是仙人掌和致幻蘑菇的结合嘛!
黑莲花也有发光的时候,但那得等到午夜十二点,小纲求过一次泽罗,半夜叫醒他去看莲花,可是小纲根本起不来,半梦半醒地趴在泽罗的背上,转眼间就到了湖边,回去后小纲才知道,绯弗骗了他,秘密花园的隧道是逗他玩的。
至于当时为什么想不到,是因为黑莲花发光的场景实在是太美了。
“这些莲花是什么?绯弗说你知道。”
“是一位故人的灵魂。”
“哦……”
黑莲花从含苞待放的少女变成艳丽的黑裙女人,肆意地招展,轻轻摇曳,七彩的光泽在花瓣上闪烁,靛青色的雾穿梭其中,若隐若现,只能看到大概的虚影。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湖中央有幽灵般的歌声,像仙境里唱歌的人鱼,引诱岸上的人自愿献出血肉。
泽罗和小纲没有说话,他们都变成了岸边的野草,屏住呼吸,感受雾与花在永夜中舞蹈。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渐渐散了,黑莲花褪去裙装,没了笑颜,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声音回到了他们的身体里,小纲继续原先的话题。
“但是灵魂不应该变成星星吗?”
泽罗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场景中,他怔怔地凝视那片黑暗,显得有些迷茫和哀伤。
“小纲,不是每一片灵魂都能得到安息。”
“那这片莲花池的灵魂是怎么到这里的呢?”
泽罗深呼吸,他无奈地笑道:“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许多过错中的一个。”
“她是我的朋友。”
泽罗翻出遥远遥远的记忆,悠久不知对错的过去在两人面前呈现,纷乱的战火滚滚而来,他负着迟来的光,无措地凝视,一只蝴蝶倒在了背叛的泥潭中,百年之后,泽罗遥遥相望,徒留叹息。
泽罗的星星们慢慢悠悠地从泥里钻出来,环绕二人,泽罗看着这些星星们不说话,小纲习惯了,大人总是会有不说话的时候。
他无聊地开始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每一个教父都有很多小星星,而大星星只有六颗。
泽罗也有很多小星星,但大星星只有五颗。
小纲从前没想过原因,不过今晚这个答案似乎明了了。
“所以,她本该是泽罗的大星星吗?”
“不是的。”泽罗笑得像暮春快要凋谢的花,点了点小纲的额头,确认要回去睡觉后,抱起他一步步离开永夜。
“应该是她在等我的大星星回来才对。”
“那大星星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不知道,可能他想回来就回来了。”
小纲越过泽罗的肩膀看着身后的黑暗一点点消失,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会寂寞吗?只有她一个人等。”
“会的吧……所以我们都在等那颗星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