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繁星耀眼,月亮缺了一口。
离家越近,姬瑢越难掩疲态,哈欠一个接一个,迈过门槛时差点绊一跤,总算赶在闭门前到家。
宵禁将至,门房见怪不怪,提醒她,姬长荣让她回家后去书房一趟。
姬瑢一个机灵,火速回想这几日所作所为,确定没闯出教人告状的祸事,刨除前去受罚的可能,便拖着沉重的身躯慢腾腾挪去,刚跨进书房门就是个大哈欠,含糊叫道:“阿娘。”
按照家族习俗,上一辈的亲人她都叫“阿娘”,见到皇上也这样称呼。
姬长荣从层层文书中抬头,身上是没来得及换下的官服。见姬瑢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她不禁笔下一顿,料想对面人果然又夜里不睡,悄悄搞什么事。她重新低头动笔,问道:“月初布置的功课完成了吗?”
姬瑢一愣,自从遇见齐微,她把正事全忘光了,顿时心虚地拿上纸笔,口中答道:“我马上写。”
姬长荣的大桌案旁垂直放了个小一圈的桌案,是专为姬瑢准备,方便平日辅导。两人都静静地坐于案前,只偶尔响起衣袖的摩擦声,和翻阅纸张的声响。
时辰约莫过去两刻,姬长荣批完手边一打文书,扭头一看,姬瑢手中的笔摇摇欲坠,脸几乎全贴上桌面,呼吸绵长,怪不得半晌没动静。
她笑了笑,将人抱到卧房,打湿帕子,擦掉姬瑢脸上和手上的墨迹,从袖中取出银锁放到枕边,独自回书房去了。
天刚蒙蒙亮,妘青柏将地上的落叶收集起来,放到灶房的角落堆肥,又一手提起一个水桶,穿过灶房,去后院打水。
前院狭小,后院很宽敞,妘锋影腾出一半的地方,搭半边棚子搞冶炼,另外半边开垦了几个菜畦,还能空出一块地方专门练武。
井口不大,刚够水桶直上直下,上头有两个滚轮,一条连接挂钩,用来挂水桶,一个固定在井口,用来牵引绳索,接上拉杆控制上升下降。妘青柏放下水桶,确定水桶沉进水里,缓缓摇动拉杆,绳索摩擦滚轴,生出吱呀声响。
“我想进镇抚司。”妘青柏手下不停,“沈大人拒绝了。”
“她是为你着想。”妘锋影毫不费力地甩下斧子,木柴分作两半落地。
“我明白,她是娘的挚友。”
绳索收紧,水桶到达顶端,妘青柏卡住拉杆,换上空桶,“我想去镇抚司。”
“我不能一辈子教娘护着。”
水桶落下水面,砸出扑通一声,从井口传出时带着回声。
妘锋影停下动作,默然几息,重新拿起一根木柴放好,抡起斧子道:“我帮你问问。”
“嗯。”
“哎呦!”
沈诸白浮夸地叫一声,装模做样往天上望,“让我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你也有主动上门找我的时候。”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不理会人间事。
“让我猜猜,是不是为了青柏?”沈诸白嘴像连珠炮似的,“放心,我坚定拒绝了她,没有留一丝余地。”
妘锋影静静听她说完,缓缓开口道:“我想你给她一个机会。”
沈诸白有点意外,“为什么?”
妘锋影道:“孩子难得求我,不想让她失望。”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慈母。”沈诸白调侃两句,收起玩笑模样,担忧道,“可镇抚司什么事都有,她又跟你一样……”
妘锋影面上毫无波澜,“那也是她的造化。”
当事人能淡然面对往事,沈诸白却忍不住冒火,她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真后悔。”
“悔什么?”
“悔我太早将那老东西挫骨扬灰,应该放在身边,想起来就踩两脚。”
她又连着咒骂两句,妘锋影静静听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妘锋影惯常是这种性子,不论什么人、什么事,似乎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波澜,她兀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做想做的事,只与感兴趣的人结识,不在多余的人和事上浪费半点时间。过去的事,于她而言已经过去,她不会为无法改变的事消耗心力,也不明白沈诸白为何如此激动,但她知道,对方在关心自己。
送走妘锋影,沈诸白马不停蹄进宫,远远便望见姬长荣在殿门口杵着,朝她的方向看来。
姬长荣位同副相,又是帝王亲眷,可谓皇上自己人中的自己人,沈诸白心下一颤,该不会专等着面圣前问罪黑市之事吧。
她压下忐忑,同姬长荣打声招呼,对方果不其然拉她去一旁谈谈,先是围绕一些最近的小问题讨论,符合姬长荣一贯说重话前先铺垫的作风,每当沈诸白以为她要步入正题时,对面话锋一转,又是个无关痛痒的事。
就这样铺垫两三轮,弄得沈诸白心里越来越沉,黑市的事莫非造成了她尚未觉察的严重后果?
“你不是提过,想找些年纪小的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