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二层雅间,李五盯着满桌珍馐不敢动筷。春棠一边招呼小厮过来,一边将炙鹿肉推到他面前:“尝尝这个,比军中的腌肉强。”
“使不得!”李五连连摆手,又低声提醒道,“别再加了,这桌酒菜够抵半年饷银,太破费了。”
“当年五哥替我挡板子,可没说过使不得。”春棠笑着斟酒,“说说怎么调来临州了?”
“说是精兵简政。”同袍王大柱灌了口酒,“一些没门路的就直接卸甲了,李哥算是运气好,竟直接调到京师了,俸银不减倒还翻了一倍。”
李五挠头憨笑,“诏令刚下的时候,我都准备收拾包袱了。没曾想,调令上还有我的名字,嘿嘿。”
春棠晃着酒盏,“呆临州也好,总比在外头安全。”
李五望着窗外瓦子棚勾栏,神色有些黯淡,“世道不太平,乾兵又厉害,也不知将来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席间突然静了静。李五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嘲道:“哎,怪我,尽说些扫信话。说说春哥你吧,怎么来临州的,还一副大商模样?”
“我嘛,也是机缘巧合。”春棠笑着给他斟酒,“家中祖母身子不好,也是碰上减员,就以侍疾的由头除了军籍,后来在临安遇到个贵人,有了些本钱,开始做起了小买卖。做着做着,生意就越做越大了。”
李五蒲扇大的手掌重重落在春棠肩头,“好小子!当年在丙字营我就说,春哥这脑瓜子不输诸葛……”
雕花木格间忽有暗影浮动,绛紫锦袖下,骨节分明的手倏地收紧杯沿,青瓷盏沿应声绽开细纹。
春棠被夸得耳尖发烫,“都是陈年旧事咯。不过现在偶尔梦见入营头月,天天饿肚子,还被都头拿马鞭抽……”
“说起他呀!”李五拍案大笑“那年你还整日往人家靴子里塞□□呢!”
春棠捏着筷子嘿嘿直笑,就势勾住李五脖颈往下一压,“五哥怎不提自己偷喝将军酒,醉得抱着马槽喊娘子……”
哄笑间,珠帘突然叮咚作响,屏风后转出个绛紫身影。钱七郎拎着个青瓷酒壶晃进来,金线绣的麒麟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哟,陈掌柜好兴致啊。”
钱七郎施施然入内,目光扫过李五绷紧的臂膀,“这是在会客?”
满室寂静,众人齐齐呆住。赵小六的陶盏哐当落地——他从未见过这般人物,仿佛古画里走出来的谪仙,自带一股凛冽贵气,连腰间玉佩磕在桌角的声响都似玉磬清音。
“这位是……”李五喉结滚动。
春棠咬牙瞪向不速之客,“东家怎么来了?”
“路过闻见酒香罢了。不介意添双筷子吧?”钱七郎径自挨着春棠坐下,隔开两人,转头又故意看向李五松开的衣襟,夸赞道:“这位军爷倒是健硕。”
李五顿时涨成猪肝色,王大柱也呛出半口酒。
春棠在桌下狠踩钱七郎锦履,却被他用扇骨轻敲手背:“陈掌柜踩着我前日送的新靴了。”
“五哥别理他。”春棠抄起银箸隔开两人,“这厮就爱捉弄老实人。”
“咳咳!”李五憋了半晌,才拽过春棠衣袖,压着嗓门道:“乖乖,当年大伙都说你眉眼清秀,可如今看到这公子哥儿,啧啧啧,还是有点差距的啊。”
春棠舀了勺蟹羹塞他嘴里,故意打趣道:“五哥这般品评男子样貌,莫非……”
“呸呸呸!”李五吓得从绣墩上弹起来,酒碗哐当撞翻在红烧蹄髈里,“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是个正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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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五这一嗓子,外头小厮都忍不住探头,钱七郎端起酒盏挡在唇边,肩头微微抖动。春棠恨恨夹起块鳝段塞到钱七郎碗里:“东家若闲得慌,不如去绮罗坊逛逛,大把花娘等着呢。”
钱七郎咬了一口,长眉微挑:“鳝段滋味不错。”他轻悠悠地夹起另一道菜,放到春棠碗中,温柔道:“试试这盘赤白腰子,全京师就数丰乐楼做得最鲜美。”
春棠腮帮子鼓了鼓,忿忿把腰子扔出碗外,“不爱吃这个,骚气重。”
钱七郎挑眉轻笑,若无其事地拎起酒壶为众人斟酒,轮到李五时,佯装不经意地开口:“今日我那刚送了批西域葡萄酒到陈宅,李兄戍守城防,想必善识酒中真味,不如一道去品鉴一二?”
李五有些局促:“不,不必了,我等粗鄙之人,哪懂这些金贵东西。”
春棠手一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想着能跟李五多叙叙旧,便接过话头,“哎,五哥说哪里话,咱们好久没见了,去我家中真好可以促膝长谈一番,顺带把一些酒捎回去给弟兄们尝尝。”
李五正犹豫着,王大柱却一拍他肩头,“贵人一片盛情,你去便是!”
“对对对。改日回了营房,可得好生跟我讲讲这些新鲜事。”赵小六也一旁附和。
钱七郎起身,“那便走吧,也是许久没吃过陈婶蒸的桂花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