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茶客齐刷刷起身作揖:“钱少东家!”
春棠眼睛骤然睁大。九年前落英阁的画面汹涌而来——绝美少年攥着她塞的毒字条咳嗽,绛紫衣襟滑过她手背的触感,此刻与这满身华光的贵人重叠。
原来他就是钱氏东家钱昌的孙子——钱七郎。
“这位郎君倒有几分急智。”钱七郎折扇轻点,“只是偷换了桩要紧事——”他忽然俯身,“世人品茶如相人,纵是国色天香,若蓬头垢面立于市井,恐怕也无人会赏识。”
“你说对吗?”温热气息拂过耳垂,春棠嗅到他袖间松烟混龙涎的暗香,恍惚间又听见当年那句“多管闲事会惹祸上身”。
可眼前人眸中映着灯火,却寻不见半分相识的惊动。
“东家说啥就是啥吧,小的没见过市面,不识得怎么相人,只懂得喝汤。”她梗着脖子退后半步,后腰撞上茶案,杯盏的水溅了一地。
春棠低头盯着鞋尖沾的茶渣,忽听头顶传来衣料摩挲声——那人竟用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
“不过……”冰凉的玉竹片贴着皮肤,“这双眼睛倒像能辨出好茶。”
钱七郎低眸轻笑,广袖忽地一展,侍从捧着鎏金托盘疾步上前,红绸下夜光杯映着天光,流转着孔雀翎般的幻彩,比头彩的那个还要绚丽。
“赏他。”轻飘飘两个字,满场哗然。
“东家!”评判官急得扯断三根胡须,“这不合规矩……”
“钱某倒不知,临安城何时轮到外人定规矩了?"钱七郎折扇敲在栏杆上,指尖把玩着茶盏。
评判官霎时面如金纸,扑通跪地,左手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是在下僭越了。”
那边在畏畏缩缩,春棠却是一脸喜色,捧着夜光杯的手直打颤,这孔雀蓝的流光晃得心尖发痒。她心中暗爽:若当了这宝贝,别说重开粮铺,盘下半条巷子都够使!
“谢东家赏!”说罢,春棠身子慢慢往后蹭,活像只叼着鱼干的野猫。
嘿嘿,先拿回去给婆婆瞧瞧。
“慢着。”钱七郎的折扇在空中划出半道银弧,堪堪停在春棠鼻尖三寸处,惊得她险些摔了这金疙瘩
“这般有趣的人物当账房先生,可惜了。”钱七郎用扇柄挑起她腰间漱玉馆的木牌,“明日卯时三刻,去澧棠阁领活吧。”
春棠盯着他转身时翻飞的紫袍下摆,不由有些出神。那年,玉美人还在,夏翊还没来,她还是落英阁的小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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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春棠在上工的路上,一路走一路骂:“什么劳什子东家,忒会折腾人,我看就是个扒皮!”
昨夜她欢天喜地捧着夜光杯回去,陈婶眼睛都看直了。婆孙俩围坐在昏黄油灯下,一边摩挲着杯子,一边幻想以后的滋润日子。春棠美得直冒泡,这钱七郎虽然爱摆谱,但出手还算阔绰,心想就算先不自己干,跟着他应该不会吃亏,指不定还能直接勾当上官府的人。
可谁知道,一大早她兴冲冲地拿着杯子去当铺,想着先换点银子,那当铺老板却跟见了鬼似的,连声说不敢收。
当铺掌柜举着西洋放大镜直哆嗦,“这杯子虽是宝贝,但暗刻有着官纹,是宫里头流出的物件,得官府核准,不然谁敢收咧。”
“啥?当东西还有这讲究?”镜片反光晃得春棠眼冒金星,她昨夜幻想的粮铺、宅院全成了泡影,春棠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好家伙,敢情给的赏赐还是个烫手山芋!
春棠揣着一肚子的憋屈,想着先回漱玉馆把工钱结算一下,再去澧棠阁找那钱扒皮。谁知刚踏进账房,发工钱的账房老何就笑眯眯地迎上来:“春哥儿可是来辞行的?”
春棠摆摆手,“老何叔,我是来结算这个月的工钱的。”
“结工钱?”老何扫了她一眼,“我的小祖宗,你既然被少东家点了名进澧棠阁,生死契都在钱家手里,工钱啥的哪是我们小小漱玉馆能做主的。”
“啥?”春棠睁大眼,“我,我这不是还没去澧棠阁嘛,不着急嘛”
“我劝你别磨蹭了。”老账房压低声音,眼神突然变得讳莫如深,“少东家看着风光霁月,其实是个玉面阎罗,笑里藏刀的主儿。上个月私吞茶税的李老板,你听说了吧?直接被他沉了江,连泡都没冒一下。”
他说着朝外努努嘴,“这会都卯时一刻了,澧棠阁可不近,你昨天应承的是卯时三刻吧?要是迟了……”
他话没说完,春棠已经惨叫一声,猛地朝外冲去,头上的红丝绦在晨风中乱飞,活像身后有恶犬在撵。
“哎,陈春,你跑反了,鼓楼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