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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春棠蹲在临安府衙前的招工榜下,盯着密密麻麻的告示:城东书铺招抄书匠,月钱两贯——可那馆阁体字帖看得她眼晕;绸缎庄招账房,月钱三贯——需本地户籍作保;最末一行朱砂未干:盐桥码头招扛夫,日结六十文。
春棠眼珠一转,看来还是老本行门槛最低。
两个月后,春棠跟着苦力们蹲在石阶等活。工头挨个踹人起身:"钱氏商号的沉香料,卸十袋三文!"
春棠抢在最前头,檀木香冲得她打了个喷嚏,日头西斜,才换得三十六文铜钱。她掂了掂,寻思着现在抢活的人越来越多了。
回家路上,经过武林路,她绕过去敲了敲路口的抄书摊子,将一包栗子放在桌上,“梁伯,最近有活干不?”
“是春哥儿啊。”老汉抬了抬头,“没咯,最近书坊也开始帮誊契书了,老主顾都吸引过去了。”
春棠拍了拍老伯的肩膀,“散工也不好做,最近扛夫也越来越多了,都是北方过来的。哎,先走啦,婆婆还等我吃饭叻。”
才到白茅巷巷口,春棠就被人叫住。
“棠哥儿,尝尝新渍的梅子!”卖花娘阿箬倚着门框,鬓边山茶红得灼眼。春棠数着今日挣的钱,将两枚铜板拍在窗台:“换你两支茉莉,给陈婶熏屋子。”
见门声响,原先正就着油灯纳鞋底的陈婶站了起身,过去灶台将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吃饭叻。”
春棠把茉莉插进豁口陶罐,端起米饭聊起了今日街头的趣事。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春棠循声望去,阿箬的弟弟阿青扒着墙头喊,“御街新开了一个茶馆,今日开始招工咧,识字又懂茶就行,春哥儿不如去试试?”
“茶坊在哪儿啊?”
“鼓楼后面,靠近众安桥,上月钱氏开张的新铺子。”
“好咧,等应聘上了请你和阿箬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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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按着阿箬说的路线走,果然在御街中段看到了一个新装潢的店铺:漱玉馆。
说是店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宅院。三层歇山顶楼阁覆着孔雀蓝琉璃瓦,正门悬着金漆匾额在晨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汉白玉台阶上铺着波斯红毯,个梳双螺髻的小丫鬟正在往鎏金香炉里添沉香,烟气顺着檐角垂下的琉璃铃铛往上飘。
檐下乌木长椅上已坐满二十来个应征者。穿绸衫的书生正拿玉骨扇敲掌心:“这茶馆的大老板听说是钱氏,账房先生有十五贯月钱,就连跑堂的都给五贯呢。”
春棠攥着丁字九号的木牌在外等待,视线却被廊下站着一溜儿穿月华裙的姑娘所吸引,个个眉目如画,领头的正在烹茶,却被前排的一个绿衣美人嗤笑,“烹茶需配苏合香,这道理都不懂也敢应征茶博士?”
又过了半个时辰,春棠跟着队伍往前挪,听见前头出来的蓝衫书生嘟囔:“问什么‘点茶时水温几何’,老子是来打算盘的又不是煮茶的!”
到了响午,竹帘内才终于传来叫唤:“丁字九号!”
春棠走了进去,差点被满室金光晃花眼:波斯琉璃灯映着紫檀茶案,三只钧窑茶罐活像蹲着的胖财神。
五盏茶汤列在紫檀案上,管事眼皮都不抬:“辨茶。”
春棠指尖拂过罐身,捧起中间那只嗅了嗅:“顾渚紫笋,今年明前茶。”她掰开茶饼时碎屑簌簌而落,“可惜炒青时火候过了,带股子焦糊味。”
管事眼皮子终于动了一下,“继续。”
“左边这罐掺了湖州乌程茶充数。”春棠将茶末撒在青玉砚里,滴水研磨,“真品茶粉该泛紫金,这色儿跟灶灰似的。”
茶汤都逐一辨认完后,山羊胡管事上下打量了她一样,道:“识茶本事不错。”
还没等春棠得意,山羊胡管事推过来一本账册,“半炷香找出三处纰漏。”
翻阅一会后,春棠就蘸朱砂勾出三行:“腊月初八的观音茶记了两次,二月廿六支了六十贯打点费,同一日又记了笔六十贯货损——衙门吃空饷也不敢这么贪。”
管事捋着胡须,满意道:“后生仔眼睛倒毒,淮安陈春是吗?做过账房?”
春棠高声道:“开过粮铺。”
管事面露欣赏:“哦,还是个老板?”
春棠一脸正经:“对,不过后来被泼皮坑破产了,所以现在来打工。”
“噗——”屏风后有人喷了茶。
管事山羊须直抖:“你、你倒是实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