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我多后悔没带上匕首,若是能在此刻刺向他的后心,也算快事一件!
我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回房,实际悄悄跟上敛了我爹娘的士兵。
他们将我爹娘草草藏在了军营外几里地。
我将袖中的匕首掏出,一点一点的挖着土。
等我将他们挖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
我将他们的眼睛阖上,坐在他们的身边休息片刻,看着残阳。
我无端地想许是我爹娘的血染遍了云彩,否则这天怎么一片赤色。
我将他们重新埋好,立了座碑,刻字的时候我想写吾父母黎肃、穆琳之墓。
刚刻下一横,匕首颤了一下,我想到按照商藜的性子可能会派人回来察看,只能草草地再加上两竖,改成姜国武安君黎肃及夫人之墓。
可笑我亲手理的墓,里面躺着我世间最亲近之人,我却不能按我心意写下墓碑。
我对着墓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若是我还能有命回来见你们,我一定带你们回家。
我这样想着,转身离开了,残阳拉长了我的身影。我感觉脸上湿湿的,摸了两把,发现在不觉间流了泪。
我看着手上的水渍,怔了两秒,接着泪珠怎么也止不住,交纵着落下。我咬着唇,试图将它们憋回,不能叫他人瞧出破绽。
但我克制了一天的情绪又怎可能一瞬间止住呢?
疼我爱我的爹娘在我面前惨死,这世间我爱的所有人都离开了。
从这一天起,我只剩下我自己了。
*
回去之后似乎无人注意到我消失了一段时间。
我花了两月,查到是我爹身边一直信任的城防总管陈柏向商军泄漏了城防图的消息。
陈柏母亲的棺木钱还是我阿爹给的,可他却间接将我爹娘害死!
我疯了似的找陈柏的下落,最后得到了他自尽的消息。
一下子,我像是被人无声打了一拳,心中的烧着的火也无处宣泄。
两月间,商国的军队已经打过了大姜腹地,再进一步邺都便是囊中之物。
陈柏的死讯算是了了我的一桩执念,反而让我冷静了下来。
商藜要在明日犒劳将士们,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就是现在了。
子时我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骨哨,三声,不多不少。
今日的天空与我爹娘离开那日看起来很像。
酉时到,宴开。
我穿上最华贵的红裙,插上金钗,化好妆,在眉心间点上一点朱砂,这约莫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刻了。
我提着剑踏向营帐,夕阳将我的裙摆照得更红。
我对着座上的商藜笑着说:“恭喜王上即将完成宏图霸业,妾愿剑舞一场以表心意。”
商藜的表情依旧,说道:“准。”
我回想着小时候记忆中阿娘在院中剑舞时的姿态,踮起脚尖模仿了起来。
四下无比安静,好似都沉浸在剑舞之中。
一舞将毕,周围掌声雷动。
我完成最后一个动作,直指座上那人,却未收剑势,足尖点地向前掠去。
周围的嘈杂的惊呼声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眼里只有那与我着深仇大恨的人。
我的剑已经触到他的衣角,却被一柄银剑破空震开。
商藜坐在台上动都没动一下,夏翊从未出鞘的剑钉在柱上,周围的士兵迅速围了过来。我还听到营帐外兵器交碰的声音,想必是我阿爹忠心的死士在浴血奋战。
我挥着剑,将想近我身的人通通击退。但他们人太多了,我身上已经不知划开了多少伤口,鲜血将我的衣裳浸满。沾血的衣裳放缓了我出剑的速度,一个不察,便被刺到膝盖,我直直的跪了下去。
一刹那,百十只剑驾在了我的脖子上,让我动弹不得。账外打斗声也渐渐息了。
商藜从座上走下,走到我的面前。
我狠狠地将口中的鲜血呸了他一身。
他看着我,只说了一句:“你与你父亲挺像。”
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提心吊胆了一年,蛰伏在他身边,甚至还为他攻下了周国,以为终于获取了他的信任,最后竟被告知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我的身份!
我喉间涌上一股甜腥,旋即只想仰天长笑。
是了,是了!商武王心思缜密,怎会纳一个身份都不清晰的妃子呢,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弯下腰,在我耳边低语:“你知道我是怎么拿到布防图的么?”
他顿了顿,说:“当然是放出武安君独女的消息才能让他自乱阵脚啊。”
我卧底在他身边以为自己可以为我阿爹争取一座筹码,却不曾想在他人眼里,我也是他们制衡我阿爹的筹码。
商藜转身走回座上,我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背影。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封号,它既是一承好意,也是一个诅咒。
长宁,长宁,从我获得这个封号时,我的生活好像就再未长久安宁了。
阿爹、阿娘,我不能带你们回家了,我也无法如你们所愿好好活着了。
我猛地向前一冲,剑刃划开脖子的感觉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痛,想来我爹娘走时也没有那么难受罢。
穿着骨哨的绳子也被我这一动作划断了。
周围的士兵四下散开,我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血粘满了地毯,与营帐外的红日连成一片。
我的眼睛渐渐地看不清了,在我最后的意识消散之前,我动了动手指,将地上的骨哨攥进了手心里,只记着若我还能回到这世间,定要将商藜手刃,告祭我爹娘和大姜千千万万战死的将士们。
如果我能回来。